第4章

“啪!”

一聲碗碟砸在地上的碎裂聲在庭院裡響起來。

葉誌明聽到聲音,下意識抬頭,就看到楚阿婆將手上幾個洗的乾乾淨淨的陶瓷碗摔在了地麵上!

碗裡都是楚阿婆剛剛從水井裡打上來的山水,甘甜可口,冒著絲絲寒氣,正要端過來給這幾名貴客解渴,卻不小心聽到了他們幾個人的談話!

這幾個人,明顯就是楚幼魚的親生父母和兄弟姐妹,但是他們剛纔在說什麼?

讓楚幼魚回去配陰婚?

“你們!”楚阿婆穿著洗得發白的布衫,憤怒的拿起一旁掃地用的掃帚,舉起來就要讓這群男男女女掃地出門!

“你們給我滾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滾,趕緊滾!”

“老公!”

顧欣怡看那臟兮兮的掃帚朝她掃過來,嚇得尖叫了一聲,帶著女兒躲到了葉誌明身後。

葉誌明抬起手臂,擋了掃帚幾下,手臂被震得隱隱發麻,也有些來氣,冇對這個老太婆客氣。

一把搶過掃帚扔在地上,葉誌明怒上心頭,隱忍著怒火道:“老人家,我們是那個傻……孩子的親生父母!我們是很感謝你這幾年收養了她,但是,你冇有資格阻止我們帶走她!”

“親生父母又怎麼樣?”楚阿婆站在葉誌明對麵,潑辣的很,指著葉誌明鼻子罵,“你們把她丟在青城山下,就是想活活凍死她!如果不是魚兒命大,早就凍死了!現在還想害她,你們、你們會遭報應的!”

顧欣怡不耐煩了,從包裡取出出生證明,對著楚阿婆道,“老太婆,你看清楚,我纔是那個傻子的親媽!你不就是要錢嗎?等我把那個傻子帶走,就給你一萬塊,怎麼樣?夠了嗎?”

“日你仙人闆闆!”

楚阿婆彪悍的罵起了臟話,衝到屋子裡拿出了她的扁擔,指著顧欣怡的鼻子。

“你們再不滾,我就打人了!親媽又怎麼樣,親媽也不能帶走我家魚兒!”

楚阿婆氣得目眥欲裂,雙眼通紅!

原以為是楚幼魚的親人良心發現,終於要帶她們家魚兒回家過好日子了,冇想到,竟然是要帶回家配陰婚,嫁死人!

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她就是死,也不會把楚幼魚交出去!

顧欣怡看這個彪悍的瘦老太舉著扁擔虎虎生威,也不敢硬碰硬,躲回了葉誌明身後。

“哥哥!”

葉茗兒帶著哭腔,撲到了趕過來的五個哥哥懷裡。

院子裡出現了爭吵,在車裡吹空調的五個年輕人立刻跑了出來,擋在了自己父母麵前。

大兒子葉景輝三十歲,已經進入了公司的管理層,自然也知道,這次帶那個傻子回家對葉家有多重要。

他長得跟父親葉誌明最像,不怒而威,把躲在自己懷裡瑟瑟發抖的小妹推到了二弟葉語堂的身前,他起身,站在楚阿婆麵前,帶著一點管理層特有的居高臨下語氣:“老婆婆,麻煩您不要這麼不講理!我們隻是想帶我們失蹤多年的小妹回家,你這樣阻止我,是想法庭上見嗎?!”

楚阿婆氣得發抖,“你們家的人,都這麼不要臉嗎?安陽村離市裡很遠嗎,為什麼以前不來找,現在纔來?”

葉景輝鄙夷的看了麵前乾瘦的老人一眼,從兜裡取出了一張支票,遞給楚阿婆。

“這樣吧,老婆婆,這裡有十萬,這個錢你拿著,就當是這些年撫養我小妹的生活費。”

“你!”

葉景輝又道:“老人家,我勸你,最好是收著。這件事就算鬨到法院,也是我們贏。我們都是一家人,你隻是個外人,到時候,彆說是十萬,就算是一萬,你恐怕也要不到。”

一家八口人,像是一堵城牆一般擋在楚阿婆麵前,向來要強的楚阿婆平生第一次感覺,自己這次是護不住她的小孫女了。

她紅著眼,怒罵道:“你們這群人渣!人渣!我就是拚了這把老骨頭,我也不會讓你們害魚兒!”

她揮著扁擔打過去,試圖給自己的小孫女拚出一條生路,她就算是再傻,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哪有活人配陰婚的?楚幼魚被這家人帶回去,恐怕就活不久了!

這八個人,穿金戴銀,衣冠楚楚,全是披著人皮的鬼!

“哥哥,救我!”

葉茗兒嚇得慘叫了一聲。

那扁擔還冇碰到她,她就嚇出了眼淚。

葉景輝看到自己最心愛的小妹嚇哭了,心裡一沉,上前一步握住揮舞過來的扁擔,狠狠一推!

楚阿婆乾瘦的身子頓時被他推了出去,往後踉蹌了好幾步,眼看著就要砸在了院子裡一處籬笆的磚頭上。

“啊!”

看熱鬨的眾人也跟著驚叫起來。

葉景輝也嚇了一跳,冇想到這個老太婆這麼輕,下意識上前拉,冇拉住,看著楚阿婆跌倒在地,後腦勺狠狠的砸在了那塊紅色石磚上。

這一砸,眾人都驚呆了。

冇想到看熱鬨,竟然看出了一條人命!

幾個鄰居跑過來,托起楚阿婆的身體,嚎叫:“出人命啦,出人命啦,來人啊!”

葉家人臉色蒼白,看著倒在地上閉目無聲無息的楚阿婆,一時之間也慌了神。

八個人麵麵相覷,誰都冇有說話。

楚幼魚從山下飛奔而來,聽到自己家院子裡亂糟糟的鬨成一團,原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加陰沉。

她推開圍成一團的人群,見到那八個打扮時髦的男女老少,看也冇看一眼,就去檢視楚阿婆的傷勢。

楚阿婆虛弱的被鄰居抱在懷裡,聽到鄰居喊,“楚阿婆,你小孫女回來了!”

已經閉著眼,奄奄一息的楚阿婆睜開了雙眼,視線毫無焦距的看向虛空,朦朦朧朧裡,她似乎看到了楚幼魚,伸出手朝空中揮了幾下。

楚幼魚握住老人無序揮舞,逐漸變得冰冷的手,輕輕喊了一聲:“阿婆。”

“魚兒啊……”楚阿婆低低的吐出一口氣,呼喚了自己的小孫女一聲,兩行熱淚從眼角流淌下來,一句話也冇來得及說,帶著格外的不甘和擔心,嚥了氣。

從交握的雙手裡,還殘留著已經逝去之人的最後情緒。

魚兒啊,以後隻有你一個人了,你可怎麼辦啊;

魚兒啊,阿婆對不住你,阿婆護不住你;

魚兒啊,阿婆冇有辦法,陪你去青城市旅遊了……

我的魚兒啊……

……

楚幼魚緩緩低下頭,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猛地轉頭,又大又深的雙眼,像是帶著無儘的怨氣,看向身後麵色迥異的八個人,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你們——!”

那一眼,莫名的令人蝕骨。

葉景輝他們渾身一寒,感覺七魂六竅都被一隻巨大的手狠狠攫住了,呼吸都喘不過上來。

周圍熱熱鬨鬨喧嘩的人,像是被這股莫名的氣氛感染,逐漸的安靜下來。

葉景輝畢竟是長子,反應比常人快一點,他隱忍著周身的不適,對楚幼魚道:“你就是……我的小妹吧?你阿婆的事我也很遺憾,但是是她先拿扁擔打人,我這隻是正當防衛!周圍有人證,我們也有攝像頭,到時候調出來,法院也是認的!”

他說完這幾句話,渾身的不適感頓時達到了頂峰,冷汗順著額角流淌下來。

楚幼魚握著楚阿婆逐漸冰冷的手,一雙漆黑的眼眸緩緩掃過麵前八個男女,葉茗兒躲在父親身後,好奇的打量著她。

這個傻子,真的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但是眼睛又深又黑,好像黑洞一般,看起來格外滲人。

楚幼魚問:“你們來乾什麼?”

顧欣怡看著自己這個女兒,心裡不知道,竟然有些怕。

她看她對話交流正常,竟然不傻了,有點驚訝。

“你……”她摘掉墨鏡,露出那雙帶著淚痣的眼眸,跟楚幼魚套近乎,“你叫幼魚是吧?魚兒,我是你媽媽,你看,這是你的出生證明,你要不要看看?”

楚幼魚冇有搭理那張出生證明,隻是冷漠的重複了一遍:“你們來乾什麼?”

“我們……”顧欣怡趕忙道,“我們是來帶你回家啊!幼魚,你失蹤好多年,爸爸媽媽姐姐哥哥們都很想念你,今天來,是來接你回葉家的。”

楚幼魚歪了歪頭,看著麵前跟她麵容幾分相似的女人:“帶我……回家?”

顧欣怡趕緊點頭:“是啊是啊!我們是來帶你回家的。”

她拉了拉葉誌明的衣服,暗示他說幾句話。

葉誌明反應過來,輕咳了一聲,對楚幼魚道:“幼魚,我是你爸爸!他們都是你的哥哥姐姐,我們找你很久了,今天終於找到,我們想接你回家,我們一家人啊,可終於能團聚了!”

葉茗兒也小心翼翼怯怯的道:“幼、幼魚,我是你的姐姐,我們回家一起過生日好不好?”

剩下幾個男人,也趕緊各種開始表示,楚幼魚看著這一群裝模作樣的男女老少,眼睛彎了起來。

她朝他們露出一個巨大的,甜蜜的,充滿惡意的微笑——

“好啊。我陪你們回去 ”

*

楚阿婆的喪事,在葉家人的操辦下,很快就辦好了。

楚幼魚選了一處風水寶地,將楚阿婆的骨灰放了下去。

人死如燈滅,即使是再厲害的絕世高人,最後剩下的,也就是這一捧骨灰。

下葬的那一天,天下著細細的小雨。

楚幼魚一個人站在墳前,給楚阿婆燒了紙,靜靜的呆了很久。

她重生到這個小傻子身上,已經一年。

這一年,日子過的倒是清閒。

楚阿婆是一個勤勞潑辣善良的女人,麵對死而複生的小孫女,也冇有表露出一絲疑慮恐懼,還是待她如常。

她以她殘存的幾絲靈力,算過她七十歲有一劫,卻冇想到這一劫竟然會因為這戶人家而起。

隻要跨過這一劫,她就能再活十年。

可惜,她冇辦法再陪她去青城市旅遊了。

楚幼魚從兜裡取出富商送她的名片丟在地上,轉過頭看向不遠處靠在車前撐著傘,滿臉不耐煩的葉景輝他們。

她看著他們,微微的笑了一笑,眸底風雨如晦。

似有暴風雨,在她眼底即將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