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隆冬時節的祁連餘脈,原本地麵上的單薄積雪,連那早已乾枯的蒿草都無法完全覆蓋,隻在地麵形成了一層巴掌厚的雪殼。可今天不知怎麼的,這呼呼的西北風,裹挾著黃雲帶來了漫天飛雪遮蓋著整片天空。
涼州衛下轄古浪衛所外的一處破屋內。
兩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正圍著火堆翻烤著乾硬的高粱窩窩。一旁的牆角處堆放著幾件破爛綿甲,還有數把已然破舊,卻有一層皮毛包裹的製式柳葉長刀,及一張卸了弦的弓箭。
火堆旁的土炕上,一個稍大點的男孩,手中一把尖利的剔骨刀,一下一下將手中一握粗細的木棍削尖放在身旁,在他跟前這樣的木棍,整整齊齊的擺放了十幾根。
仔細看著,那原本應該青澀的臉頰上,卻被一層厚厚的凍痂覆蓋,讓人都有些分不清楚其五官。
“曹蒙哥,給你。”
年齡小點的孩子,手中翻騰著烤熱的高粱窩窩,嘴上帶笑伸手遞給靠坐在炕沿上的曹蒙。
曹蒙一愣緩緩抬頭,笑了一下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一雙佈滿滄桑的手,凍裂的小口子上掛著淡淡的血漬,接過那彌足珍貴的高粱窩窩,掰下一半遞給對方。
“省著點吃。”
“黑娃,吃完了你跟我出去一趟,二虎子,你留在這兒,守好了咱們的東西。”
叮囑一聲,看著兩個小男孩鄭重的點頭,曹蒙這才低頭看著手中半塊高粱窩窩,心中慼慼。
好歹自己也是一個新時代的大好青年,萬冇想到,自己也會有被餓死的一天……
半年以前,他曹蒙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死肥宅。
三個月前,卻穿越成了這個時空裡,大明西北邊防重鎮的古浪衛所中,一名已經手上沾血的夜不收,在滿是風雪的黃羊川裡,直麵那狗日的韃子。
五天以前,他本要跟夜不收去往黃羊川,可剛出城,誰料古浪衛所下轄黑鬆林堡子發生兵亂來襲,跟亂兵打了個麵對麵。
哨官老楊死於亂軍之下,虧得他馬慢,跑在後麵,身前中了一箭才堪堪逃走…
等他從昏迷中醒來…再回到城裡…
結果隻看到了滿目瘡痍,城中的軍戶死傷慘重,糧草輜重被亂兵掠奪一空,有些亂兵走了,可還有一些卻還留在這裡繼續禍亂著。
而眼前這兩個,是原本古浪衛所中軍戶的孩子,從裡麵跑出來被曹蒙拉到了這裡。
高粱窩窩裡麵摻了磨碎的樹皮,咬在嘴裡一塊一塊像粉碎的石頭,兩個孩子卻一個個吃的狼吞虎嚥,可這點東西,根本就是一個囫圇就結束了,那經得住狼吞虎嚥?
曹蒙伸手拍了拍那個遞給自己高粱窩窩的黑娃,黑娃乖巧的站起來讓到一邊。
坐在了黑娃的位置上,曹蒙將剛剛削好的木刺一根根的在火堆上翻烤著,這樣不但會遮掩木刺那惹眼的白,還會讓這木刺變得更加堅硬。
“黑娃,把刀拿過來,放在邊上熱著。”
“啊?曹蒙哥,刀還要熱?”
坐著冇動的二虎子,開口問著。二虎子個頭矮小,雖然是軍戶,可這年頭家裡根本冇啥糧食,瘦的活像個麻桿,可惜了二虎子這麼個名字。
本來自己分到了一整個的高粱窩窩,可瘦小的二虎子並冇有吃完,像曹蒙和黑娃一樣,僅僅隻吃了半個便將剩下的藏到了邊上的包袱裡,那裡麵是三個人所有的口糧,可如今裡麵隻裝著兩個多高粱窩窩。
“這長刀啊,跟短刀不一樣,長刀在這種天氣裡要是凍透了,戳進去刀身兩邊會粘住肉,拔都拔不出來,烤一烤就不會了。”
曹蒙麵無表情的解釋著,好像眼睛裡隻有眼前的這幾根木刺。
“曹蒙哥,阿爺以前跟我說,夜不收是咱們衛軍最利的刀子,是麼?”
黑娃一邊將幾把破舊的柳葉長刀拿來在火邊烘烤著,一邊看著曹蒙。
如果在故事裡,那肯定是那種孩子崇拜英雄,等著其講故事的期盼眼前,可如今的黑娃,隻是淡淡在開口問著,跟麵無表情的曹蒙一模一樣。
曹蒙看著眼前的火苗,將手中烤好的木刺,一根根的塞入腰間的腰帶縫裡,嗯了一聲,算是迴應了。
曾幾何時少年壯誌妄想詩詞邊塞,可真到這個時候…哪裡還管得了這個…
活著,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曹蒙哥,那你教我怎麼殺人好不?”
“曹蒙哥,我也要學!”看著黑娃開口,邊上黑瘦的二虎子,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一臉可憐的乞求!
“嗯。”
曹蒙又一次淡淡的迴應,如果可以,誰願意如此一般的孩子手持雁翎刀?
伸手取過弓箭,將弓弦掛上上緊,看了一下隻剩下七八支箭,拿著總比不拿好一些……
“二虎子,我跟黑娃出去找吃的,看看衛所裡的亂兵都走了冇,你仔細聽著,我倆回來的時候會在屋子後麵學三聲鷂子,院子裡的陷阱位置你記住了,如果來的不是我們,你背上包袱直接跑,這兩個高粱窩窩夠你撐兩天,撐不住了,再去衛所那邊看看。”
“我的馬藏在什麼地方你知道,要是我們明天這個時候,我們要是還回不來,衛所那邊回不去,你就帶著馬去找一個匪窩投了,聽懂冇?”
曹蒙一邊叮囑著,一邊將一件破舊的棉甲套在二虎身上,看著隻剩下兩個多的窩窩,曹蒙眉頭微促,可瞬間又僵硬的呲牙笑了笑,揉了揉二虎的腦袋。
二虎看著曹蒙塞給自己的柳葉長刀,猛猛的點點頭,看著曹蒙和黑娃一前一後竄入寒風之中。
這狂傲的風雪下,本來並不算晚的時間如今卻是昏黑一片,這樣才最好。
曹蒙縮了縮身子,看了看身後比二虎稍微強壯點的黑娃,緊緊的跟在自己身後。
“不是想跟我學嗎?一會兒,看著就好。”
曹蒙稚氣未脫的聲音隨風而走,讓跟在身後的黑娃身形一滯,抬頭看來,隻有一雙眸子被風雪吹得一眨一眨。
荒涼的西北之地,即便是地上高一點的蒿草,也早已被人弄回去當了柴火,衛所前方,原本為了阻擋韃子騎兵所栽種的榆樹林,在經年累月的砍伐中,變得稀稀拉拉,低矮處的樹皮也早已在入冬前便被割走,露出一片片的潔白景象。
兩個人穿過稀疏的榆林,遙遙看著那城門洞開的衛所。
“曹蒙哥,咱們進城嗎?”
雖然兩個人的身上都套了棉甲,但是如今進城,曹蒙卻真心不敢。
城門洞開,這城裡但凡有個主事的,便決計乾不出來,即便是城裡隻剩下了殘餘的軍戶,他們也會想辦法關了城門,估摸著是亂兵大部分已經跑了,但還有殘留藏在城中,不然軍戶不會不出來活動,進去萬一撞上,那就是找死。
“不,咱們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