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臨安城,望江樓。
望江樓並非孤樓,幾個樓閣亭榭連綿相接,飛簷畫角,俯瞰著煙波縹緲的江畔,景色極佳,一向是臨安城中遊人登高飲酒、吟詩作賦的所在。
但現在,已冇有遊人敢來了。
隻因外頭天色昏暗,烏雲遮天蓋地捲了起來。
雷在低低的雲層中間轟響著,與江湖的海浪濤聲交織成一片,震得人耳朵嗡嗡地響。
望江樓最高層處,秦肆正佇立著在此,眸光深沉地看向外頭。
白茫茫的水汽裡,遠處的群嶽都看不見了。
隻能見近處江湖怒濤翻滾,咆哮奔騰。
暴雨拍打著地麵,沙飛水濺,迷濛一片。
少許來不及回家的百姓,都被鋼鞭一般的雨水抽打,隻能狼狽地躲在就近的房屋簷下。
整座臨安城隻剩房屋在風雨中屹立不倒,似是成為了一座被雨水肆意灌溉的空城。
急雨打進望江樓,從窗隙中濺了進來。
雨水循著望江樓屋脊流下,還有不少水濺至秦肆的衣襬。
察覺到那冰涼的雨水,他才沉沉地歎口氣,往樓中央動了步子躲雨去。
這般景象,他又能如何?
他還能阻止老天下雨不成。
*** *** 不知是不是因為江南接連暴雨的關係,秦肆這幾日脾性很是不好。
經常一整日陰沉著臉,看誰都不順眼的模樣。
下人們每日都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他,生怕稍有不慎,就惹了禍端。
青黛知道秦肆都在愁些什麼事情,自然是南澇北旱的天災。
青黛到底不是徹底的古代女子,南澇北旱的深層原因,她還是明白的。
大體是受了從中華以南吹來的風影響,風勢力長時間停留在南方一帶,便給南方帶來豐沛的降水。
相反的,北方受東南風影響逐漸變弱,又有高山阻擋,降水便不足了,因而形成南澇北旱的局麵。
若想解決南澇北旱,談何容易?
縱使派千百人來挖溝建渠,將南方的水引至北方去,也需要大量時間。
且中華國土地勢南低北高,在這工具匱乏的年代,水又該如何處置才能倒流向高處去?
青黛暗自憂愁,思來想去,考慮了很多事情。
最終還是決定去找秦肆說一說,若是這辦法不成也就罷了。
等外頭的雨勢小了些,她才撐了一把油紙傘去找秦肆。
書房尋不得他,原來是在明間,他正來回踱著步子,隱隱可窺見其煩躁的情緒。
秦肆與江知府、好些個地方知縣都談了好幾場,卻冇能得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計策。
如此這般憂鬱堆積下來,他的胸中便纏著一股悶氣,竟叫他百般不舒坦,隻有如此來回走動,才星星點點地解了悶。
這時,卻瞟見朦朧細碎的雨裡來了一個瘦長身影。
秦肆抬眸見來者是青黛,他的步子便停了下來,微微凝眉看著她。
青黛放下油紙傘,微微抖了上麵的水漬便將其靠在一旁了,轉身對著他柔聲道:“督主可是在擔憂著南澇的事?”
“嗯。”
秦肆低應了一聲,便望著明間外淅淅瀝瀝的雨簾。
深邃璀璨的瞳孔裡照入點滴濕氣雨水,神色格外專注。
青黛猶豫了一下,便試探著說道:“妾身想到一個法子,督主可否願意聽妾身細細說來?”
秦肆似是並不抱什麼希望,隻輕頷首應允了去。
青黛便將自己心中所想都娓娓道來,秦肆起初還麵朝著雨水暗自思量,後來似是聽得有些上心了,轉身過來瞧著青黛。
青黛慌覺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合理的地方,剛想停下,秦肆卻讓她繼續講下去。
他眸色深深,等到聽完了,便又開始揹著手在明間裡來回踱步了,也不知到底聽進去了多少。
見他正凝神思考著,並不注意周遭。
青黛便不再打擾他了,至於具體該怎麼著手,也是秦肆該考慮的事情,她不便過問。
她福了個身,悄悄地退了下去。
撐著油傘還未走遠,就聽得身後傳來秦肆吩咐手下的聲音。
“去把江知府叫來。”
*** *** 解決南澇的事情似乎有了一些眉目。
不過幾日,秦肆便與江知府等地方官員討論瞭如何挖溝建渠的事情,又派專人畫了草圖。
待一幅圖畫出來了,秦肆每每都要去相應地段勘察。
如此這般,秦肆近日一直都在外頭頂著日曬雨淋地奔波。
經常是忙到了深夜纔回來,繁忙時,更是好幾日都不曾回宅子裡。
青黛也有些心疼秦肆,暗自感歎,他倒是真心想解決這個天災的。
秦肆不在這宅院裡,倒是多了幾分冷清。
她每日看著窗外無變化的雨簾,也覺得孤寂無趣至極。
她思緒幽幽地轉兒,卻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秦肆不在這了,好幾日都不曾回來。
他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圖紙上,冇有人在宅院裡盯著她。
青黛眸光顫動,隱隱地覺得自己已經能趁著這個機會逃出去。
發覺了這般機遇,她那沉著的心竟然又一點一滴地燃燒起來。
她能逃走了?
若是能逃得,當然是好的,若是逃不得…… 青黛不合時宜地想起秦肆的模樣,柳眉便輕擰起來。
若是逃不得,便是死路一條罷。
青黛當晚就聽聞秦肆早歸了,人剛回到自己屋裡。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想著自己臨走前,再去看他一眼。
她動了身子,前去尋他。
此時夜晚已拉開寂靜的帷幕,樹條迎著夜風搖擺,沙沙作響。
疏星散圍在溫媚的圓月旁邊,光線更顯得柔弱。
她至了秦肆屋前,見窗戶紙隱隱透著裡邊昏黃的燭光,知道他還未歇下,青黛便輕輕地敲了敲木門,柔聲朝著裡間道:“督主。”
稍微等了一會兒,便聽得裡頭傳出如清泉般清冽的嗓音,“進來。”
青黛推門而入,眼眸剛抬起便怔住了。
他似乎是剛沐浴完畢,身上還有些殘存的溫暖水汽。
隨意散著黑髮,,鼻梁高挺,俊美臉龐風華絕代,竟帶著一股平日不可多得的美豔。
在燭光的映照下,愈發顯得秦肆的身影頎長挺拔。
他早就褪去沉重的玄色衣裳,現今隻穿著一層薄薄的裡衣,裡衣柔軟貼身,隱約能見其高大而精瘦的身形。
衣帶隨意地束著,領口處也有些鬆鬆地敞了,微微露出胸口處線條流暢的肌理。
這,完全是平日窺不見的模樣。
青黛腦子似乎突地一下就斷了弦。
秦肆察覺青黛驚訝的模樣,他原本浸了水汽的柔潤眼眸急速地掠過一絲森冷,似乎極度不喜有人看了他的身子。
修長白淨的右手一抬起,便迅速披上一件墨色長披風,遮隱她探尋來的目光。
青黛被那披風劃動的風吹回過神,暗罵自己怎麼就突然迷了眼。
秦肆身為宦官,最是不願彆人看了他那殘缺的身。
青黛無意中惹了秦肆,見他長髮未束,她便主動上前示好去,“妾身為督主束髮罷?”
秦肆冷淡地應了一聲,並未阻攔。
屋外點點碎星鑲嵌在黛色的夜幕上,像熠熠生輝的珠玉。
夜風聲音稍大,吹得樹葉翻飛,隱有夜雨之勢。
屋內一燈如豆,燭光微晃,銅鏡幽黃,氣氛溫柔。
青黛在銅鏡前,用著乾燥的帕子擦拭去殘存的水汽,等待髮絲乾了時,便用檀香木梳梳理著秦肆的墨發,指尖偶爾會觸及他脖頸的溫熱皮膚。
她有些怕秦肆發難,抬眸看他,卻未見他有惱意。
他的髮絲柔順地放下來,的確是少了幾分盛氣淩人的傲氣。
除卻剛纔突然冒出的冷意,他現在靜下來便表現得很是溫順。
她不禁打量起秦肆不可多得的沉靜模樣,眼眸轉動著,卻忽然發覺他的側臉都瘦削了不少。
他這幾日都在忙中,哪有好好休整的時間?
她心裡不禁冉起一種錯覺,秦肆並不是一個肆意妄為的亂臣賊子,而是一個心繫黎民百姓的忠臣良將。
這段時間,他的心思像是擺在了明麵上。
明明白白,冇有半分造假。
很短暫,卻也很真實。
可秦肆終究是秦肆,不會一生都待在臨安城的。
隻要他迴歸了朝廷,便又是那個權傾朝野、視人命如草芥的東廠惡人。
他的身上有太多陰沉可怖的東西,她觸不得,也不敢靠近。
思至此,青黛的心頭不禁泛起了一絲漣漪,捲起波瀾。
秦肆稀鬆抬眼便在銅鏡中窺得青黛不同於平時的黯淡表情,他那雙若淵的眼睛裡劃過一線流光,冷聲道:“怎麼?”
她搖頭,隱去失意神色,“妾身隻是覺得督主每日奔波勞累,十分辛苦,有些感傷罷了。”
聞言,秦肆略本還輕蹙著的眉頭便解開了些,她倒是有心,還知道體量他。
他順勢想起那正在有條不紊進行中的計劃,眸光不知不覺溫和了一點,微歎道:“再過些時日,本督便能徹底地將所有的差事,都交給江知府等人。”
“到時,也該啟程回京了。”
青黛聞言,麵上微微閃過一絲驚詫。
這日子過得這般快,都快要回京了去?
她暗暗思忖,思來想去都覺得自己該加快動作,快些逃出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