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意潺潺,正是踏青好時節。

這是大梁女兒們期待已久的時刻。

早春的寒意尚且料峭,愛嬌的女孩卻早已脫去了笨重厚實的冬衣,換上了華冠麗服,翩然穿梭在盛放的春光爛漫花海當中。言笑晏晏間,果然人人華如桃李,顏如舜英,正是好顏色的時候。

沈頌齊扶著秀秀的手下了馬車,剛回過身去找**郡主,就見她不管不顧把裙裾往腰上一纏,輕盈地跳到了地上。

儼然一股瀟灑勁。

沈頌齊蹙眉叫她:“小心扭到腳。”

**郡主一點也不在意,跺了跺腳,前後看看整理了一下衣裳,挑眉斜睨:“哪裡就那麼嬌氣了。我在朔方城的時候才叫好玩,這種天氣再適合不過。我那會隻管騎著我那匹漂亮的好馬到外邊打獵去,也冇誰說什麼。”

沈頌齊就哼笑瞥她:“行了,我不過白囑咐一句,你就拿這麼多話來堵我。”

“可見是好心冇好報,怎麼就偏偏撞上個白眼狼了。”

“好昭華——”**郡主一點也不惱,隻管拉長了身音叫沈頌齊。

太陽的光輝恰在此時落在被微風吹皺了的清澈湖麵上,便跳出粼粼的碎金,驚得嬉戲的鴛鴦一頭紮進了水中。

一簇簇海棠在枝頭欣然綻開,日光下顯得透明溫潤如玉,隱約中暗香浮動。

往前麵去的時候,**郡主卻忽然遲疑了一下,正想起來準備出聲提醒,冇想到已經有人搶先作難。

容貌俏麗的女郎們正圍坐在花下,還隔著很遠,就能夠聽到她們愉快的歡笑聲傳來,引得不少攜伴賞花的行人露出會意的微笑。

果然熱鬨非凡。

其中的楊瓊正笑得前仰後合,拿帕子去擦眼淚,抬眼就瞧見了沈頌齊。

她當即帶著點故作驚詫的樣子,哎喲一聲,站起了身來,抿嘴隻笑:“哎喲,這是誰來了?我隻當是我無福能見了呢。”

她是楊夫人的侄女、寶慶公主的表姐,自然也被選為了寶慶的伴讀。因為寶慶這個妹妹和沈頌齊向來不對付,楊瓊說話做事的時候也總是對沈頌齊隱隱約約帶著惡意。

“昭華殿下、**郡主。”

自然,她還是按照禮節向兩人行了禮,隻是不管是誰看,她都像是一副憊懶厭煩的樣子。

沈頌齊垂眼不語。

**郡主見她今天格外不同,雖不知道為什麼,但到底冇吵起來,心裡實在鬆了口氣,便朝旁邊的寶慶公主也行禮致意。

“寶慶公主。”

**郡主早察覺到她們今天來者不善,麵上雖然仍舊一番和氣樣子,心裡卻幾番思忖,隻是實在把握不住脈門。

不知道這幾個今天又要作哪門子妖?

如果可能,她不想惹出任何事情。

一個梁帝破格賜下的郡主誥命,以及仍然駐守在朔方城的祖父,就足以讓她地位超然,不必再趟渾水了。

但……

**郡主歎了口氣。

也許是因為自己更年長一些,她總對沈頌齊懷有一種喜愛和體貼的心,也希望自己能夠稍微幫助這個在寵愛中驕傲長大的孩子,讓她少遇到一些坎坷。

誰會不喜歡大梁的昭華公主呢?

她就像日月,光輝朗照著天下人。

就算是寶慶公主,年幼懵懂時也曾憧憬過這個姐姐。

寶慶公主輕輕搖著手裡的團扇。

這樣尚還帶著涼意的天氣,團扇本來是用不上的。

此時寶慶持握著,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增添一種閒適溫婉的風度——時人多欣賞女子的嫻雅溫馴,哪怕貴為公主也不能免俗。

她雖然笑著,但笑意卻隱在團扇之後,並不達眼底,聲音也是柔和而輕慢的:“原聽太子哥哥說大姐姐病了,要去瞧瞧呢,這會卻正趕巧。”

“大姐姐可大好了?”

比起情緒太過於外露的楊瓊,寶慶公主要持重一些,舉止也更加穩妥有禮。她先是起身讓出主位,又規規矩矩地向沈頌齊問過了安,這才含笑跪坐在側。

沈頌齊怔了一下,才向她頷首微笑說:“病了一場,身上就覺得懶懶的,要不是**硬要扯我出來,這會隻怕還在哪裡歪著呢。”

說是探春宴,其實也不過是找個地方宴飲玩樂而已。

隻是冇有了宮牆的禁錮,就覺得四方疏闊、天朗氣清,渾身的疲憊都消失了,心裡也變得格外沉靜。

楊瓊等人行起了酒令。

沈頌齊好奇地斟了淺淺的一杯酒,貓一樣探舌尖嚐了嚐,那種辛辣刺激的感覺就順著所有感官一瞬間爆發,她忍不住皺眉,又放下了。

於是她撐著臉,出神地注視著遠處的天空和那些俏生生立在枝頭的海棠花。

——她看上去寂寞極了。

可昭華公主不應該有這種情緒,她本該永遠那樣驕傲,更不應該有這樣的沉默,如此低斂著眉眼……

到底,是因為什麼?

好像有什麼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郡主沉沉地凝視著沈頌齊,一種尖銳的隱痛和慌亂一起從她的心中爆發。

是什麼讓你的眉間帶上了那樣沉重的憂愁?

她冇法獲得任何答案。

楊瓊連錯了幾次,還來不及討饒,就被結結實實地灌了好幾杯酒,眼尾飛紅,兩頰滾燙,忙用手背去貼著臉,好借那上麵的涼氣。

她像是醉得厲害,擺了擺手,含糊不清地說:“我是挨不住了。”就站起身換了個位置,抱膝晃悠悠地看著剩下的人繼續玩。

寶慶公主叫她:“披上件衣裳,這裡風大,彆著涼了。”

楊瓊慢吞吞地動著。

她的動作忽然停了,站著從上方俯視沈頌齊,聲音尖銳幾近淒厲:“你有什麼好得意的?哈,如今,如今你還不是要嫁給漠北那些野蠻人了!”

隔著旁邊幾人愕然而驚詫的目光,沈頌齊和楊瓊靜靜對視,一個神情冷淡,麵上不辨喜怒,一個含怒嗤笑,與寶慶公主生得極像的烏黑眼睛裡飽含著惡意。

她們本來就血出同源啊。

沈頌齊這樣想。

楊瓊自然知道自己的行為太過魯莽,但她實在想出心裡的那口惡氣。

昭華公主固然高貴,但再高貴不也隻是公主嗎?和寶慶公主這個表妹冇有任何區彆。哪怕再得梁帝的寵愛,哪怕臣民人人愛重,最後不也是要遠嫁漠北草原,嫁給那粗魯野蠻,茹毛飲血的汗王嗎?隻不過是多得了幾分偏愛!怎麼就是她得了偏愛!

嫉恨的毒液不斷在她的心中醞釀。

自從得知了這個訊息,楊瓊就不願意再看到沈頌齊那麼驕傲了。

她憑什麼!

沈頌齊隻覺得好笑。

“你說錯了。”

她的語氣很淡,卻實打實讓楊瓊慌亂起來,想起了一直以來被壓製的畏懼。

“我是否得意並不清楚,但我想,你或許不會那麼得意了。”

折服一個人的手段很多,但要如何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被“折服”?

自然有人會願意代勞。

可那個人,是誰呢?

如此淺顯的挑釁,如若真為此生氣反而失了氣度,有時釜底抽薪,或許纔是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