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的心緒不曾對任何人言道,即便是認識多年的薛瀚。

當時的薛瀚自是不懂,他隻是覺得陶眠在敷衍和抗拒他。

這種隱晦的念頭在陸遠笛被陶眠收入門下之後,達到了一個極端。薛瀚愈發地不解。

而且因為二弟子是個姑孃家,陶眠更是時時掛牽。

原本他們每年都會有幾次小聚,自打陸遠笛上山後,陶眠也總是托詞不來。

薛瀚見過小時候的陸遠笛,臉蛋和手總是灰濛濛的,每天在山裡亂跑,是個野孩子。見到陌生人也不怕,臟手扶住一株桃樹,黑黝黝的大眼睛直視著他,像林中的幼鹿。

“師父還有朋友”這件事讓她備受衝擊,那時她正值叛逆的年紀,陶眠想讓她往東,必須得說二丫你向西走才行。

陶眠上山抓她回去做飯的時候,她被仙人一隻胳膊夾住,踢蹬個不停,嚷嚷著不走不走。

然後在桃花觀不算寬敞的小院內,薛瀚、陶眠和陸遠笛同桌,一起品嚐了二弟子的手藝。

薛瀚嚐了一口,差點把筷子撅了。

陶眠見他不喜,誠摯地問——要不我再給你做一份?

薛瀚讓他少折騰,他來桃花山不是為了赴死。

那日他對陸遠笛上了心,特意查了她的身世。發現這土丫頭竟然是前朝公主,而陶眠竟然收了這麼個麻煩人物做徒弟時,薛瀚險些決定把桃花山燒了。

走了個宗主遺孤,又來個前朝的公主。

薛瀚冷笑,真行。

他單方麵決定不再摻和桃花山這些破事兒,倒要看看這二弟子是什麼下場,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後來呢,土丫頭離開桃花山,蛻變成金鳳凰。登基、稱帝,孤高地坐在龍椅之上,俯視眾生。

通往高處的路總是越走越窄,身邊再容不下一個人,連自己也要踮起腳尖,去踩那岌岌可危的天梯。

桃花仙人和桃花山,那不是應該出現在這條路上的風景。

陸遠笛走了,陶眠又恢複了一年幾次的小聚。在薛府那棵熟悉的海棠樹下,薛瀚問陶眠是否孤獨。

大弟子要走,二弟子也要走。人來人往,隻有他在守著那灼灼桃花,一年複一年。

陶眠的酒量在這些年有一絲絲的長進,不再是一杯倒,能再撐半杯。

他小酌一口,笑睨著府邸的主人。

“我近來記性不大好了,總記不起最初見你的窘迫。”

薛瀚說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掃興,多少年前的事了。

“是啊,好多年了,”陶眠喟歎,“當初那個被我背進醫館半死不活的小孩,如今已經是我為數不多的摯交。”

山河不足重,重在相逢難得,知己難覓。

薛瀚聞言,送到唇邊的酒都忘記品酌,腦中有瞬間的空白。

等他回過神來,有些暗惱,低斥一句。

他在斥責自己怎會如此輕易地釋然。

曾經陰差陽錯的一眼,和一瞬間的心軟,讓仙人在桃花山外結下了一段因。

徒弟是徒弟的因,知己是知己的因。

陶眠分得清楚。他從來冇有考慮過把薛瀚收為弟子,他以為從此再無交際。

但薛瀚來就山,這誤打誤撞的因竟然結出了好的果實。

糾纏在薛瀚心中多年的亂麻就這樣被仙人的一剪刀化解,他望著庭中月色,竟也淺笑。

他想遠在天邊那位偏執的帝王遲早會明白,仙人一直是仙人,他和山中月一樣,清輝灑遍人間,卻不會為誰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