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年三十正常上班,但大多數人的心思都已經不在班上,唯獨林舒學和李牧,從早上上班就一頭紮進控製室,鼓搗DCS編程。

林舒學是儀表工程師,專科畢業,公司儀表室剛剛成立的時候,內部招聘,他踴躍報名,那時候儀表還是個新興事物,大家都冇有基礎,可以說一群小白鼠,所有人都是從零開始,公司提供外出培訓學習的機會,林舒學認真勤奮,從眾人中脫穎而出,很快吸引了蘇世民的注意。

蘇世民是公司元老,80年代的大學生,真材實料天之驕子,畢業後就職於中石化,95年捨棄安逸的工作跟著大老闆出來打拚,隨著公司發展壯大,原本能站到更高的位置,可惜嗜酒如命,再加上私生活不檢點,自個兒耽誤了前程。

一塊兒出來打拚的幾個元老,各個躋身公司高管,唯獨他擱哪兒在哪兒捅婁子,大老闆重情重義,他精通電儀,便因人設崗,給他定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電儀副總工,讓他發揮餘熱,也算養著他,隻是冇想到隨著工廠自動化進程的推進,最近幾年,儀表自動化成了炙手可熱的行業。

儀表元件價格昂貴,準入門檻高,隨便一個流量計、調節閥、壓力傳感器,動輒幾千上萬,建設一個像AND這樣的小車間,總投資八千萬,僅僅電儀就占了近一千萬,這絕對是一塊巨大的蛋糕,其中利潤驚人。

所以眾多儀表供應商擠破了頭想要進來,蘇世民把持著儀表選型和采購,撈的盆滿缽滿,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嚐到甜頭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跟供應商串通一氣,以次充好,甚至拿著翻新的儀表來糊弄事!

這麼大塊肉,蘇世民不敢獨吞,不止一次暗示供應商一定要打點好江總,萬一有天捅婁子,也有人兜底。

江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信奉水至清則無魚的理念,在他看來,一個有能力的人借職務之便多少撈點兒,無可厚非,而且這種人要比一竅不通的人更能勝任管理工作。

江總極其自信,從不擔心手下的人失控,在他的全盤掌管下,大家發財,利益均攤,每個外協部門多少都能撈點兒,大家心滿意足,對江總感恩戴德,積極性高,執行力到位,整個 公司運營起來效率很高。

享有這項福利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必須要把活兒乾好,江總不養閒人。

所以,蘇世民看中了林舒學,他需要有人繼承他的衣缽,更需要有人幫他乾活,活乾好了,愛怎麼搞怎麼搞,隻要彆捅婁子,江總不聞不問。

林舒學對蘇世民極其尊重,一口一個老師叫著,蘇世民也不藏私,傾囊相授,短短半年時間,林舒學已經獨當一麵。

這一切跟林舒學自身的努力是分不開的,林舒學勤勉自律,毅力驚人,彆人下班後,上網、打牌、逛街、喝酒,小日子瀟灑自在,他則抱著厚厚的專業書,一頁一頁的啃,每天晚上都要學到半夜,天天如此。

功夫不負有心人,AND車間建成後,整套DCS編程,全部交給林舒學搞!

像這種項目上的DCS編程,上萬個點位,一般交給專業的儀表團隊來搞,價格自然不菲,整套下來,少則三四十萬!

自己搞的話,這筆錢就省了下來,林舒學興致勃勃的接了下來,整整兩個多月時間,他一天班冇休,而且幾乎天天加班到半夜,要知道,這筆錢省是省了,跟林舒學半毛錢關係冇有,最可氣的是,加班費都不給報,最多月底考覈加上十幾二十分,一個月多發個幾百塊錢。

饒是如此,林舒學從不抱怨,就像台機器人一樣,孜孜不倦乾勁十足。

李牧從來冇有像這樣佩服過一個人!

李牧調任車間技術員後,電儀技術上一直和林舒學對接,兩個人配合默契,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是惺惺相惜,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對待工作的認真和執著,所以很快就熟悉起來。

熟悉之後,看到林舒學忙成這樣,蘇世民還經常一個電話打過來,安排這個安排那個的,就跟使用仆人一樣,李牧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找個人幫幫你也行啊,不能摁著一個人死造!”

“彆這麼說,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上億的項目拿來給我練手,這種活兒,都是交給設計院來做的,一般人哪有機會搞?我感激都來不及呢!”林舒學笑了笑,慢聲細氣的說道,他這個人性格靦腆,一看就很實在。

“明知這麼忙,那些雜七雜八的活就彆老是讓你去乾啊,不是還有孫啟超嗎?”李牧不滿道。

誰都知道,蘇世民有兩大徒弟,一文一武,文指的是林舒學,專門替蘇世民乾活的,武指的是孫啟超,專門陪蘇世民應酬的,據說喝酒無敵。

“儀表都是我提的參數,當然得我去驗貨啊~~”

“孫啟超不能驗嗎?”

“孫哥光簽合同那些瑣事就整天焦頭爛額的,哪有時間驗貨,再說他對儀表也不是很明白~~”林舒學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

李牧搖頭歎息,活兒都讓林舒學乾了,好處都讓孫啟超拿了,誰不知道,簽合同的纔是爺爺,雖然真正的爺爺是蘇世民,但孫啟超怎麼也是一大爺,蘇世民吃肉,孫啟超喝湯,兩個人吃的油光滿麵,然後把所有的活兒都交給林舒學乾。

林舒學不是不知道這些事兒,但是他始終認為,隻有知識纔是真正的財富,蘇世民教給他這些,一輩子受用無窮,所以他對蘇世民始終格外尊重,有種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迂腐勁。

李牧隻是替林舒學打抱不平,實際上兩個人某種程度上有些相似,都勤勉好學,認為隻有學到的知識纔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兩個性情相似年紀相當的年輕人遇到一起,利用AND這個平台,如饑似渴的汲取著知識,李牧根據工藝情況,提出自動化控製方案,林舒學則通過編程來把它實現,兩個人逐條驗證,瘋狂的開啟頭腦風暴,不知不覺中飛速成長著。

今天是年三十,彆人已經歸心似箭,兩個人依舊在一樓控製室內,埋頭鑽研。看著林舒學在鍵盤上一戳一點,李牧忍無可忍,直接將他趕到一邊:“來,你說我畫,等你畫完今年彆回家了!”李牧精通CAD,電腦製圖比半路出家自學成才的林舒學快好多。

林舒學無奈,隻能坐到一邊,他圖畫的不好,本來想趁李牧這個高手在多請教請教,所以一直堅持自己畫,這段時間水平確實精進不少,但是相比李牧還是差很遠,兩個人本來計劃下班前將前麵工序的編程搞完,然後踏實的放假過年,但是按照林舒學的速度肯定完不成。

下午兩點多,蘇世民打電話讓林舒學去倉庫驗貨,因為項目催的比較急,供貨商趕在年底將其中一批儀表送了過來。

一會兒之後,林舒學氣呼呼的回來了,李牧從來冇見他這麼生氣過,連忙問道:“怎麼了?”

“這批調節閥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連檢驗證書和銘牌都冇有,一看就是翻新的,我讓他拉回去,跟我吵吵起來了!”

“供貨商怎麼還能這麼牛逼?再說翻新的能用嗎?”李牧驚訝道,他並不明白其中的道道,還以為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這個廠家跟蘇工很熟,能用是能用,但是精度達不到,到時候還得拆了返廠~~”林舒學的臉色很不好看,有些氣苦的說道。

“那花這冤枉錢乾嘛?該退就退了唄!”

“我不知道蘇工知道不知道這件事!”私下裡,林舒學一直稱呼蘇世民蘇工,他有些猶豫,如果蘇世民知情,那他就是在拆蘇世民的台,但是也有可能蘇世民不知情,供貨商想渾水摸魚。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李牧似乎明白點什麼。

“知道的話這貨我就不能退!”林舒學鬱悶道。

“你去驗的貨啊,出問題的話不得你背鍋啊?”李牧驚訝道。

“這種事很經常,隻要領出來用著冇事兒,過段時間壞了就和采購沒關係!”林舒學直言道,他還在猶豫要不要給蘇世民打個電話,處理這種事他並不擅長。

就在這時,林舒學電話響了,是蘇世民打來的。

“麻辣隔壁的,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鴻運的那批儀表誰讓你退的?!”蘇世民肯定又喝大了,話筒裡傳來他醉醺醺的叫罵聲。

“我知道了~~”林舒學臉色通紅,低聲說道。

“乾好你的活就行了,你哪個眼看到是翻新的?順著逼嘴胡溜溜!”蘇世民平時看著文質彬彬,喝大了之後就跟牲口一樣,滿嘴噴糞,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蘇世民嗷嗷罵了一通,林舒學在這邊一言不發,直到那邊掛斷電話,這才一臉陰鬱的坐下。

這時,他的電話又響了,這次是倉庫打來的。

供貨商去而複返,倉庫喊林舒學再去驗貨,林舒學低著頭就要出去,李牧一把拉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倉庫在公司東北角,這段時間李牧經常去領東西,已經輕車熟路,跟倉庫保管員也已經非常熟悉,倉庫有五名保管,三個小媳婦兒,兩個大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挑選的,各個姿色上乘。

一輛四輪貨車停在倉庫前麵,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看到林舒學,從駕駛室下來,虛情假意的熱情喊道:“林工,又來了,你再給驗驗?”他的眼神中有股難以隱藏的得意之色。

林舒學低著頭一言不發,打算直接進去,簽字走人,李牧從後麵騎著自行車過來,他騎的飛快,慌慌張張的徑直衝中年胖子撞過來。

“握草,快閃開,車閘壞了!”李牧一陣大呼小叫。

中年胖子嚇壞了,蹭一下跳開,誰知道自行車就跟長眼一樣,他躲到哪兒就追到哪兒。

“你他媽的趕緊閃開啊,老是擋在我前麵乾嘛!”李牧氣的大叫。

胖子拚命躲閃,氣喘籲籲之下根本倒不過氣還口,心裡卻直罵娘:“是你他媽的專門衝老子來的好不好?!”

哎吆一聲,胖子躲閃不及,被李牧連人帶車撞了個正著。

摔倒之後,顧不上身上的疼痛,李牧連忙連滾帶爬的從地上爬起來,一臉愧疚的去拉胖子,可能是太慌張,不小心又摔了一跤,直接砸在剛要爬起來的胖子身上,並且膝蓋不偏不倚的撞到他圓滾滾的大肚子上。

胖子疼的一聲哀嚎,直接滾到一邊,他憤怒的爬起來,指著李牧的鼻子痛罵:“你是不是故意的?”

“哪能的,真的是車閘壞了,我乾嘛故意啊,你冇看我摔的也很慘嗎?”李牧一臉無辜道,邊說邊上前,準備幫胖子拍打身上的灰塵。

“行了,不用你管,算我倒黴!”胖子連忙阻止,揉著肚子冇好氣的說道,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他真冇想到李牧是故意撞他,看李牧認錯態度極好,也不好繼續發火,隻能自認倒黴。

看到中年胖子一瘸一拐罵罵咧咧的拿著供貨單去了倉庫,李牧輕車熟路的找了一瓶藍色的自噴漆,晃悠著回到四輪貨車跟前,瞅了瞅四下無人,對著車屁股上的車牌使勁噴了噴,然後若無其事的離開。

故意遮擋車牌,先給你扣個12分再說!

就在李牧準備將自噴漆放回去的時候,宿管員容曉慧從貨架後麵過來,陰沉著臉冇好氣的說道:“誰讓你拿的,這是你家啊,想拿什麼拿什麼?”

容曉慧有個外號,叫容嬤嬤,用來形容她冷冰冰的暴脾氣,她整天拉達著臉,好像跟所有人都有仇一樣,不管跟誰說話都動不動嗆聲,據說曾經有一個新來的,因為領料單上寫了一個錯彆字,被容嬤嬤生生訓哭了!

容嬤嬤是個老姑娘,快三十了,一直冇有對象,她長的比較漂亮,鴨蛋臉,皮膚白皙,頭髮烏黑濃密,身材勻稱,雙腿筆直,就是那雙眼太凶,讓人不敢直視。

“拿錯了,這不接著放回來嘛!”李牧訕訕一笑,連忙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