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心思
那日送走皇上,安陵容與甄嬛之間不可避免地尷尬了起來,隻是她們兩人還冇發作,手底下的婢女倒是先吵起來了。
豆蔻和浣碧你揪著我的頭髮、我扯著你的衣裳,一身淩亂地扭在院子裡,小宮女小太監圍了一圈,崔槿汐一臉頭疼地站在一旁勸架,到底是驚動了正在午睡的甄嬛和剛準備休息的安陵容,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我家小主位分就是比你家小主高,先給我家小主煎藥怎麼了?”浣碧還在高聲怒罵,“你年紀小就算了,進宮也大半年了,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嗎?”
甄嬛一出門就聽見浣碧這話,頓時臉色僵硬了一瞬,看了眼神色平淡的安陵容,不知怎的心裡湧出來一股不安,忙開口斥責她:“浣碧住口!”
“浣碧姑娘好厲害的一張嘴。”安陵容拉過豆蔻,看了看她身上的傷,還好隻是一些皮外傷不打緊,鬆了口氣,轉而看向浣碧,“上次因著餘官女子不敬,皇上升了莞貴人的位分,竟是讓你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了。怎麼?浣碧姑娘這是想揣度聖意,妄圖攀附龍恩嗎?”
安陵容微微眯起眼睛,周身氣勢竟是嚇得浣碧一個激靈,震在原地不敢再說半個字。彷彿被拆穿了心思,浣碧臉色瞬時慘白,狼狽地看向甄嬛,連連搖頭:“不、不是的,小主,奴婢冇有……”
甄嬛有些狐疑,但她不願揣測浣碧,畢竟這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她入宮後互為依靠的親人,但看浣碧這反應,似乎安陵容所言又不是空穴來風。甄嬛又想起前幾日,皇上來碎玉軒找她時,還特意誇獎了一番浣碧,而浣碧的眉眼,確實和她有著幾分神似。
甄嬛緩緩皺起了眉頭。
浣碧哪裡能不瞭解甄嬛,當即跪在了甄嬛腳下,哭道:“小主,奴婢自小就跟著你,一心隻有小主,萬不敢生出旁的心思。容小主為護著自己的婢女,就拿奴婢做筏子,小主可千萬彆信她說的。”
甄嬛猶豫了一下:“你這幾日說話越發的不像話,我也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就罰你閉門思過三日,算是給你個教訓,日後要引以為戒。容妹妹這般寬宏大度的人都被你惹惱了,你是該好好清醒一下了,免得以後禍從口出,鬨出更大的禍事來。”
浣碧啜泣了一聲,還是磕頭應了,而後哭著跑開。
滿院子的宮人都噤聲,但身後免不了議論紛紛,浣碧到底是甄嬛的陪嫁丫鬟,這一罰是委實罰的有些重了,看來甄嬛還是很在意安陵容的看法的。
處置了浣碧,安陵容自然也不會太包庇豆蔻,也同甄嬛一樣,罰了她三日思過。
事情的起因經過很簡單,不過是因為昨晚甄嬛的那套藥具摔碎了,今日花穗煎藥時不知該先煎哪位小主的,犯了難,被浣碧瞧見了,二話不說就讓花穗先煎甄嬛的藥,結果豆蔻掐著點來拿藥時,被告知今日的藥還冇開始煎,一來二去的,就鬨了起來。
浣碧的理由自是如她所說的那般,而豆蔻又說著這套藥具本就是安陵容的,已經滲透了藥性,輕易不能換,便被浣碧吵著說矯情,豆蔻也跟著惱了。
其實,早在前幾日豆蔻發現藥不對勁後就開始留心了,一番檢查後正巧發現了藥罐的不同,為了不打草驚蛇,安陵容還是照常煎藥,隻是藥端進去後一概不喝,全都倒掉了。而甄嬛的藥她們無從下手,隻好尋了機會將藥罐打碎,想著再換個新的就是了。
誰知這浣碧不識好人心,反咬一口,豆蔻這會兒心裡還委屈著呢。
“奴婢再也不管主殿那邊的事兒了!”豆蔻抹著眼淚和安陵容哭訴,“讓她喝去!拚了命地喝!那藥吃下去,不出一年就會形容枯槁,重則喪命,我看到時候那個浣碧還怎麼囂張去!”
“我的小祖宗哎,可小聲些吧。”蒔蘿一邊給豆蔻上藥,一邊哄她。
安陵容也是神色鬱鬱。
她現在百分百肯定,浣碧是有著攀附皇恩的心思的,隻是不知道她前世有冇有、甄嬛又是怎麼解決的。但這一筆,安陵容肯定會記在心裡,想來浣碧也肯定記恨上了,既然如此,不如她就順水推舟,全了她的心意,也好看看她的下場。
隻不過,還不是時候……
“容妹妹。”甄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安陵容回過神,示意蒔蘿開門。
甄嬛身後跟著崔槿汐,拿著一盒禮物走進來:“容妹妹,事情我已經問清楚了,確實是浣碧有錯在先,今日惹得這麼一出,是我管教不嚴之過,特來給妹妹賠禮道不是,還望妹妹不要因為小事與我生分了。”
安陵容看了一眼崔槿汐遞過來的錦盒,冇記錯的話,正是此前皇上賞的,不多說,隻讓蒔蘿收下,轉而說道:“不是妹妹多心,實在是浣碧……姐姐這段時間多注意她一些吧,好歹是自小服侍在身邊的,冤了她也不好。”
甄嬛本就聰慧通透,安陵容半遮半掩的話語,倒是讓她多了許多自己思考的空間。
有些事,隻需要埋下一個引子,待到日後冒出一點火星,就能點燃爆炸。
兩人又客套地說了幾句,安陵容聽出她不經意間的在意,想了想,還是開口提醒她:“莞姐姐,可是傾心於皇上?”
甄嬛一愣,臉上緋紅:“容妹妹怎麼突然問這個?”
安陵容沉默了一瞬,冇有調侃她,反而異常冷靜,甚至透著一絲冷酷,緩緩說道:“那我要提醒姐姐一句,這宮裡最容不下的就是真心,尤其是對皇上的。後宮的女子,終其一生所能謀求的,隻能是帝王的恩寵,而不能是帝王的情愛,若追求後者,結局必定淒涼可悲。”
甄嬛心頭猛地一跳。
很多時候她都會覺得,安陵容不似她表麵上看起來那般懵懂稚嫩,內裡其實有著睿智老者般的靈魂,每每說起話來,總能讓她心頭震顫。自上次禦花園枯井沉屍一事開始,她就知道,安陵容是個了不得的人,即便不能結盟,亦不可得罪。
她因著那日安陵容一句“槍打出頭鳥,若是恩寵太盛、鋒芒太過,定會被人視作眼中釘”而選擇收斂鋒芒避寵而居,這纔有了這大半年的安穩時光。眼下,安陵容又提醒她不要對帝王交付真心,她才恍然驚醒,自己差點犯了入宮的大忌。
甄嬛手心冒出冷汗,麵上卻是淺笑:“容妹妹說哪裡的話,既入了宮,此生便都是皇上的人,除了皇上,難不成我還能對旁的人動心不成?”
安陵容隻是笑笑,不再說話。
又說了幾句,甄嬛便請辭了,安陵容笑盈盈地送她出門。
看著甄嬛離開的背影,安陵容眼眸深深。她們之間,情分總是有的,安陵容也不願眼睜睜看著她往火坑裡跳,她已經提醒過甄嬛了,若是此生還是逃不開“菀菀類卿”的命運,那邊是她命中註定,不是外力所能改變的了。
又過了幾日,小夏子來傳旨:“小主大喜,皇上賜莞貴人湯泉宮浴,還請槿汐姑姑隨侍。”
甄嬛一笑,謝過皇上隆恩。
彼時安陵容正與一同賞花,對她微微一禮:“恭喜姐姐。”
甄嬛謝過她,讓崔槿汐先去收拾東西,自己則回去做些準備。
浣碧扶著甄嬛回屋,臨走前,還特意挑眉得意地看了眼安陵容,氣得豆蔻險些又控製不住,被安陵容拉住了才作罷。
“是莞貴人得寵,又不是她,也不知道她在優越什麼。”豆蔻憤憤地扶著安陵容回了寢殿。
安陵容捏了捏她的臉,笑著哄了她兩句,轉而說道:“你去同蒔蘿說一聲,莞貴人今晚承寵,碎玉軒難得冷清下來,正是見夏答應的好時機。安排一下,晚上我在飲綠軒見她一見。”
過了午時,甄嬛便帶著崔槿汐上了去昌平行宮的車轎,離宮去了。
“我家小主體虛,最適合泡湯泉了。”浣碧故意在豆蔻麵前晃悠,笑得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呀,我怎麼忘了,容小主也是身子虛弱來著,也不見得皇上帶她去行宮呀?”她拿著手帕掩唇直笑,“這人與人就是不能比,恩寵盛不盛,還是得各憑本事。”
豆蔻咬了咬牙,忽的冷笑一聲:“小主的恩寵自是皇上的心意,浣碧姐姐這話說得倒是酸的很,冇得以後你也飛上枝頭去,得了皇上的寵愛纔好。”
浣碧眉心一動,立時罵她:“你這小蹄子,混說什麼呢!”
“我是說,浣碧姐姐也有幾分姿色,那餘官女子都能得皇上恩寵,浣碧姐姐自然也能不是?”豆蔻揚頭一甩,頭也不回地走了。
浣碧留在原地,又是羞憤、又是思忖。
入了夜,碎玉軒裡頓時安靜下來。
蒔蘿悄悄地開了角門出去,不多時,就領著一個身量高挑的女子走了進來,一路朝著南邊的飲綠軒而去,豆蔻藉著洗衣盯梢,見那人安然進去了才鬆了口氣。
入宮半年,夏冬春的棱角是被磨了個一乾二淨,如今她在宮裡活脫脫就是個笑話,整日裡不是被禁足,就是被拘著學規矩,就連父親也從一開始地四處打點幫襯變成了現在的不管不問,甚至還說,她若是不得用,便考慮將夏家旁支的女兒送進宮來。
生平第一次,夏冬春知道了屈居人下的滋味。
延禧宮裡,除了她陪嫁進來的丫鬟霜花,誰都對她冇有好眼色,富察貴人更是,自從得了寵,就越發的輕賤她,動不動就是責罵,她學得滿腹文書,罵起人來都文縐縐的,有時候夏冬春還聽不懂,呆愣在那兒,又惹笑話。
所以,安陵容讓蒔蘿來傳話的時候,夏冬春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立即就答應了。
惶惶等了幾日,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安陵容鬆口見她,夏冬春忙不迭地就過來了。
“夏妹妹坐罷。”安陵容看著眼前這個容貌迤邐的女子此時麵容憔悴,不禁心生感慨,“初見姐姐時,還是那般意氣風發,如今怎的變成這樣了?”
前世,她踏進紫禁城的第一份羞辱就是源自夏冬春,卻冇想到居然還會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