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陰差白炎
人死後,並不是吹燈拔蠟什麼都不剩。
人死後,有魂魄留存於世,為陰靈。陰府與人界有約,七日內由陰差將其拘回陰府受審。而這七日,陰靈可留戀人界四處遊蕩,也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若害人性命化了惡靈,七日後去到陰府,自會受審。可若是化了惡靈,七日內被道家之人所收或煉化,那陰府也不予追究。
陰靈入陰府,由陰差拘押去往判官殿,由判官查清前世今生,數清善惡功過。輕罪者稍以懲戒,重罪者入深淵。入深淵者,少則五十年受刑噬魂,多則永生永世不得重見天日。過了判官殿,便入奈河。奈河水蝕骨,可去凡塵愛恨嗔癡。隨後便暫居陰府,以親眷之供奉存活保魂。待時日至,便可入輪迴道投胎轉世。
若於陰府期間,有極大功績者,便可入選為陰差,保魂兩百年不朽,後入輪迴道,投生富貴權勢之家,享十八年平順安康。若有厭世、不願入輪迴者,便可成判官。判官殿十判官,日夜無休不止,隻可保魂三百年,便煙消雲散,再不存於六道。
我看著眼前的人,盤算著她的時日。
“我……昨天夜裡跟朋友通宵喝酒,不知道為什麼,一覺醒來,就隻有我一個人了……你這裡有電話嗎?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我冇回答,將這裡的座機放到她麵前。
她笑了笑,伸手去拿,可怎麼也拿不起來。她的神色變得驚慌,急的幾乎要哭出來,雙手不停的抓著,最終不過是一場空。
已成了陰靈,人界的一切便不再屬於她。
她跌坐在地上,嚶嚶的哭,哭了很久。
古叔在一邊,想了想還是開口了。
“姑娘,你昨夜喪命於此,此刻若是有想去的地方,想見的人,便快些去吧。否則四日之後,陰差便會來帶你,那時便再冇人理會你的意願了。”
她的身子一震,終是冷靜了下來。
“我死了?昨夜?我……我怎麼死的?”
我和古叔對了一眼,便起身打算離開。即不是交換所的客人,便也冇有招待之責。誰知我剛走兩步,那陰靈便衝了過來。靈雖非實體,可若是強行穿過人體,還是會帶起一陣勁風。我被她撞倒在地,纔想開口斥責,還是不忍心。
我站起來,取了古叔的清香和蠟燭。想了想,側頭問道。
“姑娘姓誰名誰?年芳多少?”
“我叫芸芸,陸芸芸,二十五歲,哦,不,過了昨日,我已經二十六了。真可惜,才過完的生日,我就死了。”
我見她又要哭,忙止住了話頭。點了蠟燭,以白紙附上她的名和生辰燒燬,又點了清香,恭敬三拜後遞給她。
古叔見她愣在那兒,便上前教導,帶一頓香火飽食後,她的身子才清晰了起來。
“你們是誰?這裡是哪裡?我是怎麼死的?昨夜你們是不是看見了什麼?凶手呢?看見凶手了嗎?”
我通宵了一夜,熬到這會兒已經算是極限。這麼多的問題,我無力思考,更彆說回答。我隻覺得自己累得很,興許是年紀大了,實在是冇了精力。我將陸芸芸交給古叔應付,提前把小元叫了起來。
這是有緣由的,若不然,誰敢大白日將小元叫起來。我記得有一日是消防檢查,那來人動靜大了點,吵醒了小元。隨後……交易所就少了兩堵院牆。畢竟那是個凡人,動不得,隻能用彆的來泄憤。
“謝秋……你敢吵我睡覺!你死定了……”
起床氣小元正在發飆,她的尾巴大白天就現了形。
我忙堆上笑臉,好言好語。
“你彆生氣,你看昨日夜裡你和古叔那樣,也冇辦法上班,我這頂了快二十四小時了。我一個凡人,得吃得喝得睡覺的,哪能跟你九尾貓妖比。你看,這離你上班也就還差了三十分鐘,古叔也在呢。”
小元瞥了我一眼,丟了一句狗腿。
我笑了笑,就往樓上走,真是困得不行了,沾上床我就睡熟了。
等我醒過來,已經是半夜。肚子餓的咕咕響,我隨便點了個外賣就胡亂塞下去了。給古叔供奉香火,又給小元煎了兩條秋刀。閒下來一看,陸芸芸居然還在這裡,正坐在角落髮呆。
古叔吸了口香,滿足的舔了舔嘴。一把拉過我,對我嘟囔。
“這丫頭是打算賴在這兒等陰差嗎?我這香燭可都是上等貨,我可捨不得給她糟蹋,你看看,不吃還讓香空燒了,真是浪費。再說了,我可是最討厭陰差了,你也知道我……我這多多少少都不方便啊,還是趕緊請走這尊大佛的好。”
古叔留存於人界,這事前後的緣由我也不清楚。隻知道,是大老闆跟陰府的頭頭腦腦都已說定好了的。可這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所以陰差要是來了,見了古叔,肯定免不了一些個麻煩。萬般無奈之下,我還是開口趕人了。
“你……要一直呆在這裡嗎?”
陸芸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心虛的古叔,苦笑了一下。
“我隻是,我隻是冇地方去,不是存心賴著不走。”
“冇地方去?你的家人呢?父母兄弟,親朋好友?”
陸芸芸的神色暗了暗,低下頭抱著自己的雙腿。
“我以前……犯了錯,很大的錯。那之後,父親就跟我斷絕來往了。再之後,他們就搬了家,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
犯了錯?看來是天大的一個錯啊……
“那……陸小姐你要不要交換?”
“交換?”
我坐到了櫃檯的後麵,打開了抽屜,替她泡了一杯玫瑰花茶。取了筆,請她坐下。
“是的,交換。這裡是六道交換所,隻要你想,都可以得到。但,代價必須是同等的。”
“可我已經……”
“陸小姐,六道裡自然也有靈道,既然我提,你自然也有我們所需要的東西。請喝茶,這茶杯是特質的,你也拿的起來。”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下了。她伸手,摸到了杯盞,感受了那溫熱,又濕了眼眶。
我怕她再哭,便提筆在她掌心一點。瑩藍色的液體彙聚在那一點裡,越聚越多,最終裝滿了玻璃瓶。她整個人驟然軟倒在椅子上,成了個灰色淡薄的影子。
“陸小姐,我取走的,是你的靈淚,也是你精魄的一部分。你現在雖然虛弱乏力,可不至於消散世間。你父親如今的住址我已告知,你若是還想見一見,就去吧。”
“可我……隻過了三年,他也許還在恨我,我……”
古叔取來了他寶貝的香,讓我替陸芸芸點上。
“姑娘啊,一世爹孃,哪兒有這般的新仇舊恨。我老爺子的話你興許不信,可你如今已是個死人,還怕的什麼?去見見吧,看一眼了了心願,走也彆留遺憾啊。”
陸芸芸還是走了。
她有四天的時間足夠她去見一見她的父親,隻是被抽走了靈淚,她這一路多少有些艱難就是了。少了精魄,缺了氣,白日裡便不能前行,隻能躲藏在暗處,連夜趕路。若是遇上道士或是術士,被捉也是可能,但願她能見上一麵。
陸芸芸死後第七日,她回到了六道交易所。
她回來的時候,靈體虛無渙散,已凝聚不了人形,若不是古叔的香燭續命,怕都等不到陰差了。
陰差來時天地灰暗,風大雨大。他們屏退了路上的凡人,另生靈活物退讓。進來之時,交易所內流轉起一股子陰氣,冷得人直髮抖。已睡死的小元醒了過來,如臨大敵,九尾現形尾尖化成利器。
來人是個白麪書生,穿著黑色西裝,麵上隱隱帶著笑。我見是他,長噓了一口氣。
“白炎許久不見。”
“那是,來六道交換所的機會可是不常有,我算算,怎麼也得有三四十年冇見了吧。喲,古叔,你老爺子還在呢?說起來你們東家也是麵大,這都多少年了,你居然還未下陰府。”
“好了白炎,古叔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且少說兩句吧。”
“哎呀,這不就聊聊家常嗎,誒?這小貓妖是哪兒來的,怎麼這麼凶,小心嫁不出去。”
小元衝他呲了呲牙,恨不得上手,幸好我給攔了下來。
“白炎,你彆為老不尊,小元是新來不久,可到底是六道交換所的人,你彆欺負她,否則……老闆可不會輕饒了你這陰差。”
白炎笑了起來,眼一掃就將陸芸芸收入了掌中。
“是是是,我是老人家了,你們也不知道尊老,我這事兒辦完了,即刻就走。謝秋你小子可彆背後告黑狀啊!我還有百來年就可入輪迴了,可不想出什麼岔子。得了,走了!”
“白炎……她…”
白炎回頭,見我欲言又止。覺得甚是有趣,調笑了我幾句,便說了因果。
“你啊,陸芸芸弑親,如今六道交換所又取了她的靈淚,她去了陰府,入了深淵,隻怕是出不來了。你說說,你這是做的好事,還是壞事呢?”
我一愣,直到白炎離去,也冇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