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中歲月容易過

雪夜,虢國,王帳內。

一個衣著華麗的貴婦細細地摩挲著一床斑駁的古琴,突然“錚”的一聲,一根琴絃應聲斷裂,老婦怔然,久久未言一語,片晌,開言道:“鬆雅,把琴燒了吧。”

“是,小姐。”

另一老婦上前將古琴取走,搖頭歎了口氣。

帳外,有侍衛側立。

有近臣過來附耳,而後退下,鬆雅出來將古琴交給侍衛,侍衛轉達了近臣耳語。

鬆雅頷首,轉身進入帳內。

“小姐,那個人,歿了。

您……保重。”

鬆雅眼中,有微微閃光。

“知道了,鬆雅,今晚不用侍候了,我想自己靜靜,你讓她們都退下吧。”

貴婦眼中未現一絲波瀾。

眾仆人丫退下後,老婦斜靠在蘇錦墊子上,緩緩閉上雙眼,長長歎了口氣,“清和哥哥,一路走好。”

黑暗裡,一幕幕往事像初夏早晨的陽光一樣刺的睜不開眼。

清晨,雲野山莊萬壑鬆院。

一個身著墨色長袍的少年,坐在山莊中,手裡撫著一床通體烏亮的古琴,琴聲渾厚大氣,伴著身後的鬆聲鶴唳,彷彿一幅古樸的山水畫。

少年撫的正是雷公琴,傳聞當年雷威斫琴無為山中,以指候之,五音未得,正躊躕間,忽一老人在旁指示曰:上短一分,頭豐腰殺,巳日施漆,戊日設弦,則庶可鼓矣。

忽不見,自後如法斫之,無不佳絕,世稱雷公琴。

少年雖未及冠,但琴技卻出神入化,琴音**之際,身後一行白鷺飛出深林,在山莊上空徘徊,翩翩起舞。

曲畢,久久徘徊不散,似有未儘之感。

“好琴技。”

一聲脆脆的女聲從山莊門外傳來,語未落,進來一個蹦蹦跳跳的少女,豆蔻年華,不施粉黛而如朝霞映雪,身著鵝黃色襦裙,頭上簡單髮髻,恰似清水芙蓉,天然雕飾。

少女忽的出現在少年麵前,忽閃著那雙似會說話的瑞鳳眼,道:“清和哥哥,你這曲《漁樵問答》真真是青山綠水間自得其樂,千載得失是非,儘付漁樵一話而己。”

“清月,你可彆取笑我了,當心師傅問你功課。”

喚作清和的少年寵溺的颳了一下少女的鼻子。

“略略略”少女扮了一個鬼臉,“師傅這會在給大夥上早課呢,哪裡有空管我,我跟值崗的清牧哥哥說了,不要讓他告訴師傅,清牧哥哥答應我了。”

說完就轉身向廂房走去。

“咳咳”一聲沉厚的聲音從山莊內傳出,“清月,把你上個月學的《將軍令》給我彈奏一遍,有一處錯誤,你就重彈一遍。

清和,你監督她。”

“是,師傅。”

清和撩起長袍,遠遠地向山莊內作揖。

“師傅——清月纔剛從家中回來啊,好歹給我些時限溫習一下嘛。”

清月開始向師父撒嬌。

嘴巴撅得能掛上一隻葫蘆。

“錯一處,彈兩遍。

以此類推。”

師傅的聲音冇有任何起伏,師父雖未現身,但是聲音異常清晰渾亮,可見內功深厚。

“是,師傅”清月的聲音裡明顯帶了哭腔。

雲野山莊是蔚國傳承百年的學府,每一個蔚國人都以能進入雲野山莊求學為至上榮耀。

雲野山莊學成後下山的弟子是蔚國朝野的棟梁。

雲野山莊分禮樂射禦書數六個書院,除了基本的功課外,針對不同學生的學習能力因材施教,當然,能進入雲野山莊求學的學生,要麼家族背景顯赫,要麼天賦異稟得老師青睞。

萬壑鬆院是主教學生音樂藝術方麵的書院,取自李白“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鬆”詩句。

現任院長為靳中山,學生敬稱其為中山老師,中山老師擅長琴、箏、箜篌等絃樂,另有名師擅長管樂、鼓樂等,名下弟子數百人,每每合奏,均為山野山莊一絕佳美圖,令人歎爲觀止。

萬壑鬆院以“仁中清秀,端敬敏謙”排輩,此代弟子是清字輩。

清月一曲《將軍令》零零碎碎,錯誤百出,從日出到日落,除去進食午休,彈了整整一天時間。

到了傍晚時分,方纔完成師傅佈置的功課。

手指胳膊己然疼得抬不起來了。

旁邊的清和滿臉心疼地扶著清月從凳子上起來,幫助她收好箏,焦慮地道:“清月,我給你備好了洗手的羊奶,緩解一下關節吧。”

“清和哥哥,我發誓我以後再也偷偷摸摸回家去了,師傅這一招太狠了,殺人於無形啊。”

清月一臉疲憊與無奈。

“你為何非要在年終大考前回家啊,明知道師傅最恨臨陣脫逃的人了,這不頂風作案嘛。”

清和歎氣。

“我表姐嫁人了,我當然得回去跟她好好說悄悄話了啊,你不知道,我表姐嫁給了當朝容司徒的兒子,容天齊。

哇,兩人在一起的樣子,真真是一對璧人啊。”

“得得,我說不過你,容司徒家這次辦的喜事老早以前就開始準備了,聽說容天齊的弟弟容天野為了哥哥大婚,請了一個多月的假了。”

清和說道。

“容天齊的弟弟你都認得,清和哥哥,你可比我八卦多了。”

清月眨眨眼一臉壞笑。

“我,我是因為清歌總是提起他,才,才知道的。”

清和突然有點結巴。

“哦……清歌姐姐啊,哎,奈何襄王有意,神女無情啊。

嘖嘖嘖”清月一臉惋惜道。

眾所周知,清和傾慕清歌,清歌本是當朝禮部尚書家的大小姐,原名紀瑾兒,天生一副好歌喉,宛若林中百靈鳥一樣,中山老師都稱讚她是十餘年來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清歌與容天齊的弟弟容天野自小青梅竹馬,自是比常人要親近許多,兩家亦有結秦晉之好之意。

然而清和是孤兒,是中山老師下山拾得,身份當然比不上容家,隻得將內心所想埋於心中,遠遠望之。

清月自小與他一處長大,自然知道其心中所想,奈何男女情愛之事本就講究兩廂情願,不可強求。

清月本名丁寧,己故的父親曾是兵部尚書丁炳南,父親亡故時清月還不滿五歲,朝廷體恤忠良後代,對母女倆時常接濟,再加上現任兵部尚書汪芷荃正是清月母親汪芷萱的哥哥,也就是清月表姐汪默語的父親時常照拂妹妹,才使得清月母女生活還算寬裕。

清月六歲時候在父親留下的茶樓包廂內撫箏時,被中山老師聽到,覺得此女娃聰慧異常,願收為徒,清月就這樣隨中山老師進了雲野山莊萬壑鬆院,成了中山老師座下幾個關門弟子之一。

清月雖然有母親健在,但是自小離家,回家隻是小住,母女情分尚淺,陪伴她時間最長的除了中山老師就是清和。

中山老師如父,清和如長兄,山中歲月靜好,加上樂曲藝術熏陶,倒也養成了天真爛漫、純粹清靈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