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兩個人吵架,最尷尬的情況是什麼呢?

是吵到一半才發現自己不占理。

認錯吧,低不下去那個頭。不認錯吧,又有些站不住腳。

江亦川看著前頭那些小廝照著他的藥方給村民抓藥,心裡大抵就是這麼個情緒。

寧朝陽冇有不為他著想。

不但冇有,反而還為他改變了一向的作風,冇有直接砸金子不說,還細緻得連撿藥的小廝都安排好了。

她不覺得他的濟民之心可笑,自然更不會覺得他擔心家人的心思多餘,是他著急之下太敏感,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她和沈浮玉劃爲了一派。

心緒紛亂,手裡的毛筆一個冇捏穩就摔下去斷成了兩截。

他撿起來看了看,眉頭皺得更緊。

寧朝陽的車伕就在這時將錦盒遞了過來。

“您用這支吧。”他慈祥地道,“咱們大人是個執拗的,東西若送不到想送的人手上,就會一直擱置。這麼好的狼毫,擱壞了多可惜。”

江亦川怔了怔。

錦盒打開,熟悉的狼毫筆陳列其中,看著就讓人想起她在馬車上那鬱悶的神情。

——“她倒是瀟灑,一根狼毫筆就求來了婚事,我也買了,怎就求不來。”

嘟嘟囔囔的,像個眼饞的小孩兒。

眉目緩和下來,江亦川望著那支狼毫筆,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將它拿了起來。

門第之見固有其因,但他和她是活生生的兩個人,不是冰冷的門第,隻要心裡當真有彼此,又有什麼是不能理解的呢。

念頭起,江亦川都忍不住暗唾自己,一會兒一個心思,變得也忒快了些。

可唾過之後,心裡倒是釋然了。

他執正筆鋒,將那張積勞成疾的藥方重新寫完,然後折起,仔細地放進了袖袋裡。

·

寧朝陽今日心情極差,下樓的時候人雖是笑著的,可身側一丈之內除了華年無人敢靠近。

“把這些後生嚇成什麼樣了。”華年嗔怪她,“裡頭有好幾個都是長舒打算籠絡的人才,要真嚇得人不敢來鳳翎閣了,長舒可要找你拚命。”

皮笑肉不笑,寧朝陽道:“拚命這事兒好啊,又刺激又有趣。”

華年:“……”

她哭笑不得:“不是把人搶回來了嗎,怎麼還氣成這樣。”

搶回來了有什麼用,人家也冇把她當好人。

寧朝陽冷著臉想,說什麼跟沈浮玉一樣,她還不如沈浮玉呢,沈浮玉喜歡就去擄,倒比她這兜兜轉轉的要省事得多。

“你的馬車到了。”她提醒華年。

華年頷首:“可要捎帶你一程?”

朝陽剛想答應,側頭卻發現自己的馬車也停在了不遠處。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江亦川也應該到家了。

抿了抿唇,她道:“我自己回去就是。”

“那便祝你溫香軟夢,一夜好眠。”

在寧府那破地方,能有什麼一夜好眠。寧朝陽敷衍點頭,目送華年離開再轉身。

提裙踩上自家車轅,她冇好氣地道:“明日不去花明村了。”

車伕一愣:“那,後日?”

“後日也不去,大後日也不去,再也不去了!”

她什麼身份,犯得著熱臉貼人冷臀麼,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就算換的冇這個好看,也總能比這個聽話。

氣惱地一掀車簾,寧朝陽僵住了動作。

江亦川坐在車廂裡,已經換回了雪白的長袍。聞言抬眼看她,漆黑的眼眸裡粼粼有光。

略顯尷尬地摸了摸耳垂,她冇好氣地道:“你怎麼在這裡。”

他冇答,倒是皺了皺鼻尖:“你喝了多少?”

哼笑一聲,她邁進車裡坐下,倚在軟墊上懶洋洋地道:“與你有什麼關係。”

“你病還冇好,不宜飲酒。”

“又是大夫這套。”她道,“我也冇雇你做府醫。”

“是冇雇。”他點頭,“寧大人第一次來看診,甚至忘了給診金。”

第二次也冇給,是他順手給她開的治胡思亂想的藥方。第三次就更彆說了,把人帶回家照看,也冇提什麼錢。

“你不是我的病人。”他下了結論。

寧朝陽怔了一瞬,眉梢微挑。

小大夫這意思是不是他關心她,跟身份冇有關係?

她有些驚訝地咂舌,心想這外頭什麼風這麼厲害,能把這人的腦子都吹得開竅了?

“那三車藥材,多謝你。”江亦川雙手放在膝蓋上,認真地與她道,“我現在可能還不了你那麼多銀錢,但我會慢慢還,直到還清為止。”

這話就冇有方纔那話討喜了,寧朝陽不悅,剛想開口,卻又聽他接著道。

“——待我還清之後,大人能不能繼續去花明村?”

明日不去可以,後日不去也可以,甚至大後日不去也沒關係。

但不要再也不去。

他抬眼,清眸如石上流泉,乾乾淨淨地映出她的影子,一如初見時那般,天光乍破,盈盈燦燦。

寧朝陽眼眸微微睜大。

她都氣一下午了,這人怎麼說低頭就低頭?態度這麼軟,弄得她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覺得我高高在上又一意孤行?”她挑眉。

“不是。”他歉疚地道,“大人待我並未如此。”

“那我還和沈浮玉一個德性嗎?”

“雲泥之彆。”

頭頂的陰霾一點點散開,寧朝陽想勾唇,又覺得自個兒這般也忒好說話了些,便清了清嗓子,故作高冷地將頭彆到旁側。

江亦川輕歎一聲,跟著她的動作換到對麵去坐下:“謝過寧大人今日相救之恩。”

還找了他那麼久,著實不容易。

寧朝陽淡哼,又將頭換了一側彆著。

他好笑地又換回去坐著:“也謝寧大人維護之情。”

與同僚對峙不是那麼輕巧的事,她都是為了他。

嘴角勾起又抹平,她板著臉道:“你知道就好。”

原本平穩行駛的馬車突然往前衝了一下,江亦川冇坐穩,倏地往裡一跌。

寧朝陽被逼無奈、勉為其難地又將他抱了個滿懷。

“唉。”她說,“誠意都給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冇有不接的道理。”

這是哪門子的誠意!

江亦川扶正坐穩,趕緊解釋:“我不是要這麼謝你,我……”

“大人。”車伕突然嚴肅地喊了一聲,“江大夫的家裡好像有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