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舟預料的倒是冇錯，他們在大堂裡的早餐剛上了桌，便瞧著外頭骨碌碌滾進來一個物件兒。

細細看去，哪裡是個物件兒，分明是個半大孩子，那孩子乾瘦乾瘦地，滿頭滿臉的血，眼睛被人揍地眯縫著，看著狼狽不堪。

大堂裡瞬時響起了一陣喧嘩聲，但瞧著後頭又進來一隊人，打頭兒那個穿一身亮銀雁翎鎖子甲，身後幾個則是一身輕皮甲，披風之上飛揚著純白色的雪花印記，正是落雪城的護城軍。

這幾人一進門，那些喧嘩聲便瞬時消了，大堂裡靜的像墳墓一般，隻有那半大孩子不時地痛呼聲。

楚雲舟也吃不定這幾人是不是來接他的，一邊瞅著看戲，一邊呼嚕嚕吃著瘦肉粥。

小二悄冇聲地墊著腳迎上來，堆出一臉恭敬的笑，“喲，這不是秦護軍嗎？今天是……”

那秦護軍拉長了一張臉，斜睨著他道：“滾，彆擾了本護軍審犯人！”

小二忙閉了嘴，不敢再多發一言。

不過……審犯人？

這孩子最多也就十來歲，能犯什麼滔天大罪，值當地讓護城軍抽出一隊人來捉人？

那半大孩子顯然是已經吃過虧，聽著便一個哆嗦，忙轉身衝著這位秦護軍砰砰磕頭，嘴裡連聲說著：“大人，我真冇偷你錢袋子，我就是想討點錢……我妹妹病的快死了，大人，您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我妹妹還等著我拿錢回去治病呢！”

他嗚嗚地哭起來，眼淚浸濕了臉上的傷口，疼地嘶嘶直叫。

秦護軍冷笑一聲，摸過腰間的酒壺懶洋洋喝了一口，低頭便一口酒都噴在那孩子臉上，聽他嚎叫，彷彿在聽著悅耳的音樂一般，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嗬，討錢？冇說不讓你討錢，你就在這兒討吧，我那錢袋子裡可是有八枚金幣，十八枚銀幣，你隻要討到了，你偷我錢袋子的事兒便一筆勾銷，若是討不到，本大人就剁了你一隻手！哦對了，你之前說，你那快病死的妹妹，需要多少錢治病來著？”

那孩子哆嗦了一下，垂著腦袋低聲道：“一……一枚金幣。”

大堂中眾人瞬時喧嚷起來。

“一枚金幣？那可是一百枚銀幣，若是簡樸些，足夠過一年的了！”

“什麼病需要一枚金幣？！我看就是誑人的！”

“可不是，嘖，冇想到這麼小的孩子，竟真是個騙子！”

“還不止騙呢，冇聽到秦護軍說，他還偷了錢袋子嗎？”

“這種東西，就算是長大了，也是個禍害。”

“也是，倒不如現在，用一隻手給他止止癢，也讓他以後爪子老實些。”

……

楚雲舟麵色緩緩冷了下來，他放下銀勺，到嘴邊的粥也咽不下了。

曾幾何時，他也曾麵對過這種場麵。

他以為當年的汙糟事，經過十幾年，他應該早就忘了，但看著這個畫麵，那些刻意忘記的，一張張猙獰扭曲的臉，卻鮮明地，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他自小被遺棄，在孤兒院長到八歲，後來有人偷偷來看他，說知道他媽在哪兒，他便懵頭跟著人走了。

那些人教他怎麼去騙，怎麼去搶，怎麼用眼淚博取同情，為了得到這種所謂的同情，他多數時候是被餓著的，瘦一些纔好扮女孩，纔好在醫院門口惹人同情。

再後來他們開始不滿意這種微小的收入，他們盯上了一隻肥羊——一輛頻繁出入的凱迪拉克。

凱迪拉克已經連著一個月來中心醫院報到了，每天都在晚上到達，第二天清晨纔會離開，顯然，有些事他們是想隱藏的，這種狀況，最適合私了。

至於要多少，那就是他們說了算了。

楚雲舟就又被關進狹小漆黑的倉庫，生生餓了兩天，餓到腳步發軟，頭昏眼花。

他咬著牙想，他要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了。

他穿著臟兮兮的白裙子，被安排站在偏僻的角落，等車子發動，便重重撞上去！

到了車前，他開始害怕起來，冇敢往車上撞，腿一軟便跪在了瀝青地麵上，膝蓋頓時淌出鮮血——車子停了。

但這拙劣的演技很快便被揭穿了，他淌著血被眾人圍觀著，每個人都帶著嘲弄厭惡看著他。

“好好的孩子做什麼不好……”

“這麼小就出來騙了，嘖，真是世風日下。”

“你家大人呢！”

“還是聯絡公安局吧，說不定是孤兒院跑出來的。”

“這小姑娘一看就是慣手，進什麼孤兒院，我看啊，就得進少管所！”

……

楚雲舟低著頭不發一言，開始有人猜測他是不是啞巴，他隻是直勾勾盯著鮮血凝成的那個血窪看，僵硬地像塊木頭。

他想著，坐牢也冇什麼不好，至少還有飯吃。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平靜卻篤定。

“請大家慎言，這是我妹妹。”

他看起來很是平靜，平靜地有些過頭了，便更像是冷漠。

說出的話像一柄尖刀，瞬時讓周遭的指責平靜下來。

楚雲舟瞪大眼睛看過去，見少年俯下身，白淨的手掌緩緩衝著他伸過來……

“少爺，能不能，借給我一枚金幣？”

楚雲舟微微一怔，思緒瞬時便從那個少年身上抽了回來，他轉頭看去，見是陸寒影，不由眉頭一挑。

“你想幫他？但你冇聽他們都在說，他是騙子嗎？”

陸寒影唇角輕勾，淡淡道：“或許不是呢，他們也不一定是對的。”

楚雲舟神色一凜，堅持道：“那如果真的是呢？”

他有些迫切地想知道，那個少年在想些什麼，陸寒影又在想些什麼。

陸寒影輕笑一聲，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眼睛閃著微微光芒。

“如果是，那我就欠少爺五十萬零一枚金幣了。”

他說的平靜而篤定。

楚雲舟定定看了他一眼，心想，他知道，他知道那孩子是個騙子。

他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兒，像是開心，又像是難受，那一股情緒攪得他心肝脾肺都不在原先的位置，隻有一顆心還在原處，卻驀地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