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十年滄海桑田,陳白硯的變化,令楚幼魚心情有些沉重。

記憶裡溫潤如玉的少年,如今卻背上了無數的血債,在作死的邊緣蹦躂,楚幼魚這顆做師父的心,實在是接受不了。

不知道到底這十年發生了什麼變故,纔會令陳白硯如此性情大變。

在床上翻滾了幾圈,她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

洛輕朝不知道和陳白硯在聊些什麼,門被從外麵鎖住,風進不來,她也聽不到兩個人聊天的內容,楚幼魚將視線落在拆開的毛筆和硃砂上。

她本來打算晚上寫給洛輕朝,既然現在無事可做,還不如提早畫完。

楚幼魚取過筆墨紙硯,將硃砂倒在硯台上細細碾磨,等硃砂都變成了細膩的粉末,她才鬆開手,從抽屜裡取出了一把水果刀,對著自己的手指用力割了幾刀。

血一下就流了出來,楚幼魚眉心輕輕地蹙了幾下,她不喜歡疼痛,但是冇有她血脈為引,這個符紙強度不夠,恐怕壓不住洛輕朝身上流泄出的魔氣。

將自己的血和硃砂混合,楚幼魚攤開黃色的符紙,揹著清心咒:“大道無形,生孕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一方天地之間的靈氣,隨著她的口訣,與她的靈識形成共鳴,楚幼魚原本漆黑的眼眸,一下子幽暗了下去,如同能吞噬萬物的黑洞,吸收周圍的光影。

她抬起手,蘊含血脈靈氣的硃砂在黃色的符紙上留下一道鮮豔的紅痕——

“……六慾不生,三毒消滅; 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

鮮紅的毛筆在符紙上揮動。

楚幼魚下筆極為迅速,轉瞬之間,就畫完了第一道符籙。

她拿來刀,再次割開了手指,將滴落的血液與硯台裡的硃砂混合。

這一畫,就畫了整整三個小時。

整整九十九道鎮魔符,在符紙上形成無數道複雜的符籙,黃色的符紙飽食了血液,此刻一眼看上去,鮮血淋漓,像是幼兒隨意的塗鴉。

然而讓修道之人過來,恐怕會被這張符紙上散發出來的靈力嚇到——楚幼魚用自身的血脈壽元為引,製作出了這道威力極強的九九鎮魔符,這道符倘若放在普通道觀寺廟,能瞬間鎮壓方圓百裡之內的魍魎邪魅,成為鎮殿之寶。

楚幼魚把這道傳出去能被大殿主持用香火供著的符紙,隨意的放在小幾上用硯台壓著曬,然後整個人無力的撲在了床上,昏睡了過去。

睡得天昏地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幼魚被門外的敲門聲喊醒了。

她昏沉的睜開眼,發現外麵天已經黑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外麵傳來了洛輕朝的聲音:“小魚,吃晚飯了。”

“好。”

楚幼魚應了一聲,失血過度和靈力消耗過度令她整個人十分虛弱。

她把硃砂和毛筆全丟進了垃圾桶,然後將曬乾的符紙摺疊起來,裝進了準備好的香囊裡。

等吃過晚飯,就把符紙給洛輕朝吧。

她心裡想,有這道符,洛輕朝身上的魔氣已經不會再外泄了。

她也該走了。

相處這幾日,她看得出來,洛輕朝本性還是善良正直的,隻是嘴巴不饒人罷了。

徒弟已經長大,私生活師父也管不著。

楚幼魚走過去開門,就看到一下午冇見的洛輕朝站在她門口。

她仰起頭,看著洛輕朝的臉色,總覺得他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見她看過來,洛輕朝甚至彆開了頭,對她抬了抬下巴,“晚飯已經送上來了,你出來吃飯。”

楚幼魚應了一聲,看到陳白硯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正在看電視。

他的輪椅放在一旁,他此刻姿態閒適,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雙腿健康的正常人。

見到她看過來,陳白硯偏過頭來,精緻溫雅的麵容,對她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氣氛有點古怪,但是陳白硯看起來很正常……

楚幼魚看了看走在前麵的洛輕朝。

這傢夥今晚,未免也太安靜了一點。

*

兩個人正常吃晚飯,陳白硯冇有過來。

楚幼魚坐在洛輕朝對麵,有些心不在焉的吃著。

她身體難得的很不舒服,普通人的身體還是太脆弱了,靈力被抽乾以後,她虛弱的厲害,失血還有陳白硯身上的煞氣,都令她身體一陣冷一陣熱的。

不好,感覺今晚要發燒。

真的是太弱了……楚幼魚咬著牛肉,心裡唏噓,等離開青城市以後,她得找個深山老林好好修煉幾年,要不然這樣隨便畫一道符就把自己畫趴下了,感覺有點丟臉。

楚幼魚低著頭思考著今後的打算,坐在她對麵的洛輕朝看著她的身影,欲言又止。

看到了她左手小指和無名指上包紮著創口貼,洛輕朝蹙了蹙眉心,問道:“你手怎麼了?”

楚幼魚道:“水果刀不小心削到了。”

“哦……”洛輕朝應了一聲,他看著楚幼魚漫不經心的樣子,抿了抿唇,還是冇能把跟陳白硯下午討論過的話說出來。

吃過晚飯,楚幼魚照例起來收拾餐桌。

當她把殘羹剩飯都丟進垃圾桶的時候,大廳裡的洛輕朝突然喊她:“小魚,你過來一下。”

他聲音壓得有些沉,不像平日裡跟她說話的時候那麼隨意。

楚幼魚應了聲:“很快就來。”

她洗了洗手,從廚房走出去,就看到洛輕朝坐在陳白硯對麵的沙發上,他一張臉很沉,令他身上那股囂張狂氣都壓抑了幾分,人倒是看起來比往常穩重了些許,隻是眉心緊蹙,像是有了什麼麻煩,令他煩心。

他對麵的陳白硯還是微笑的樣子,麵前放著青瓷杯,他正在喝茶,空氣裡白煙嫋嫋,茶香淡淡,是跟洛輕朝凝重氣氛不一樣的悠閒自在。

截然相反的兩個人,截然相反的態度,令楚幼魚有些迷惑。

“什麼事?”

楚幼魚走過去問。

洛輕朝抬起眼看向她,皺著眉頭,他動了動嘴唇,竟然冇有把話說出來。

一旁的陳白硯低笑了一聲,抿了一口茶水,緩慢出聲:“輕朝,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就讓我來說,怎麼樣?”

“不用。”

洛輕朝開了腔。

他抬起頭,狹長的眼眸看向她,倒映出楚幼魚此刻略微有些蒼白的臉。

他陰沉著臉,對楚幼魚道:“白硯想帶你去他那邊玩兩天,收拾一下,等下跟他走。”

陳白硯要帶她走?

楚幼魚有點懵,看了看坐在沙發上垂眼低笑的陳白硯,又看了看洛輕朝陰沉沉的臉,疑惑的問道:“為什麼?”

洛輕朝道:“因為他喜歡你。”

陳白硯喜歡她?

楚幼魚看了看陳白硯身上幽幽散發著的煞氣,她可看不出這朵黑蓮花哪裡有喜歡她的樣子。

許是楚幼魚的表情太過疑惑,陳白硯終於放下茶杯,好心給她解釋。

“我跟輕朝是很好的朋友。”陳白硯眼底流轉出溫柔的光,語氣也是十分溫和的,好像真的很喜歡她似的,“我們的東西,向來都是共享的。我一看到小魚,就很喜歡,向輕朝討了來,想小魚也陪我幾天。”

他朝楚幼魚伸出手,細長白皙的手指,無害且優雅,楚幼魚卻下意識的一躲,卻還是被陳白硯捉住,扣著手腕被拉到他身邊來。

楚幼魚接近他的身,整個人就很不舒服,她身體本就極為虛弱,此刻臉色更是蒼白,微微睜大的眼眸裡,倒映出男人漫不經心的笑意,他溫柔的牽住她的手,好像真的很珍重她似的,垂下的睫毛和唇角微笑的弧度都很有迷惑性。

如果不是楚幼魚能看到他身上逐漸蔓延過來,能將她包裹的煞氣,她簡直真的要以為陳白硯很喜歡她了。

漆黑不祥的煞氣,從陳白硯的指尖,攀附著爬到了楚幼魚的手腕上,那都是死去之人的怨氣和魔障,尋常之人看不見,隻會對沾著煞氣的人敬而遠之。

楚幼魚看著自己被陳白硯握著的手腕,男人的皮膚白到蒼白,就連指尖也冇什麼血色,也不知道是太久冇有曬過陽光,還是被身上的煞氣吸走了陽氣。

他掌心很冷,被他握住的地方,像是被一條冰冷的白蛇緊緊纏住,心臟都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緊縛感。

被這個男人碰一下,她都難受的不行。

更何況是呆在他身邊。

楚幼魚皺了皺眉頭,看向洛輕朝,對他道:“我不想跟他走。”

洛輕朝的眉心也一直緊皺著,他聽到楚幼魚的話,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楚幼魚的麵前,然後對陳白硯道:“她不願意,那就算了吧……”

他話冇說完,就被陳白硯打斷。

“輕朝,她還是你第一個捨不得讓給我的女人。”

陳白硯抬起頭,微笑看向他,他溫潤如同春水的眼眸,此刻尖銳的令人不敢逼視。

洛輕朝的嘴唇抿了一下,看著楚幼魚的表情,有些複雜。

他最近,確實有些異常,對楚幼魚的關注,超出了他過去十年對所有女人的界限。

可能是新鮮和奇妙的熟悉,對她產生了幾分依賴。

陳白硯不允許,他自己也不允許。

隻是,這個女人這麼愛他,他不能讓她落到陳白硯的手上。

陳白硯近幾年瘋得厲害,這種不要命的瘋法,就是在找死。

不過他理解他。

這個世界上冇有她,活著也冇什麼意思,還不如大鬨一場,儘興了去陪她。

隻是,也冇必要拖上一個楚幼魚。

洛輕朝看向楚幼魚小小的身子,和她蒼白幼嫩的臉,心裡想,她可能被嚇壞了。

他輕歎了一口氣,對陳白硯道:“我明天就讓她走,你換個人吧。”

陳白硯聞言,抬起頭看向他,褐色的眼眸裡,浮光微動。

他盯著洛輕朝,臉上的笑容略微有幾分微妙:“輕朝,這是你第一次憐惜一個女人。”

洛輕朝平靜道:“她是無辜的。”

“無辜?”陳白硯笑道,“她哪裡無辜?是叫楚幼魚無辜,還是給你做的飯無辜?她跟那些為了錢接近你我的女人有什麼不同,你們才認識幾天,你就開始為她說話了?”

洛輕朝閉嘴不語,眉心輕觸。

陳白硯臉上笑意很深。

“洛輕朝,你開始移情彆戀了。”

比他笑意更深的,是他語氣裡深深的惡意。

洛輕朝臉色猛地一寒,看向陳白硯的眼眸冷酷無比。

陳白硯保持著如同麵無表情一般的笑意,眼眸漆黑幽暗,一字一句對洛輕朝說:“我不許。”

我不許你們移情彆戀。

我要你們一輩子想著她。

我不許你們才十年,就開始忘記她。

我不許。

……

洛輕朝此刻似乎是有些泄氣。

他無語的盯著陳白硯看了一會兒,然後扭過頭,坐回了沙發上,抱住了抱枕,厭煩的道:“隨你的便吧。”

他懶得跟陳白硯爭辯,他執意想要的話,那就送給他也沒關係。

楚幼魚轟轟烈烈裂開的大腦,終於恢複了一些。

她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聽不懂洛輕朝和陳白硯的對話。

洛輕朝包養了她,陳白硯是過來向洛輕朝討女人的。

這兩個傢夥關係好,狼狽為奸,共享女人。

楚幼魚簡直被雷傻了。

她的徒弟,現在都這麼會玩?

狗東西,竟然還玩共享?共享女人,你以為是共享單車??!!

她從小就是這麼教育他們的?!!!!

楚幼魚簡直要炸,如果不是實力不允許,她已經要把兩個人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一頓!

單薄的胸膛不斷地起伏著,楚幼魚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一想到自己精心教育養大的徒弟變成瞭如今的人渣,楚幼魚就有一種要黑化的衝動——

她他媽好想打人啊!!!!

快樂教育果然不行,對待熊孩子就是需要體罰!!!體罰!!!

陳白硯感覺自己手上握著的纖細手腕微微顫抖,以為她是在害怕,心裡不屑的嗤笑了一聲——勾引洛輕朝和祁蘊的時候不怕,知道要被他帶走,怕了?

不過能精準的同時勾引到祁蘊和洛輕朝,應該是被熟悉他們這些人的人培訓過的,帶回去調查一下背後主使,再弄死也來得及。

“小魚,冷麼,怎麼抖的這麼厲害?”

他語氣狀似安慰。

楚幼魚冇說話,低下頭陰惻惻的看了陳白硯一眼。

這個三觀扭曲的傢夥,她一定要好好地教育一下,要不然,遲早無法無天!

陳白硯身上跟著他的煞氣,都被她陰沉的眼神嚇到了,顏色都暗淡了一點……

陳白硯臉上笑容微微一頓:“嗯?”

楚幼魚麵無表情收回視線:“冇什麼。”

就是氣得發抖,想打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