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羨魚啃完一個窩窩頭,胃裡的灼燒感稍稍減弱了些。
她瞧了眼沈大林,又瞧了眼摟著啼哭不止的沈晏一邊安撫一邊不可思議而又戒備的瞪著自己的許氏,料想對方一時半會不敢到她跟前作妖,於是伸手碰了碰沈玉書,示意他們跟自己走。
沈玉書心領神會,領著她去到灶房,又熟門熟路地找到柴房拎了把砍柴刀出來。
林羨魚簡單洗了一下鍋,接過沈玉書手裡的柴刀,環視一圈,掄刀劈開了上著鎖的櫃子。
櫃子裡一小袋白麪、半籃子雞蛋,還有小半罐豬油。
林羨魚把東西抱出來,又找了個陶盆,洗了手開始和麪。
沈家人聽見動靜循聲趕來,見林羨魚一下子用掉一大半的白麪,還往盆裡磕了四五個雞蛋,頓時心疼的直抽抽。
那可是他們都不捨得吃的白麪啊!
“我的白麪,我的雞蛋!那是給我金孫孫吃了長身子的啊!”許氏心疼的像被割了肉,當即把懷裡的金孫往沈小燕懷裡一塞,擼起袖子怒氣沖沖奔過去:“你個有娘生冇娘養的黑心肝,我今天非打死……”
話音戛然而止。
那把砍柴刀被重重擲在她腳尖,差一點點就會砍斷許氏的腳趾。
許氏的氣焰一下子被澆滅,她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張長滿了褶子的老臉頓時一陣慘白。
林羨魚撐著案板,似笑非笑的看著冷汗涔涔的許氏,道:“你剛說什麼?”
許氏哪還敢搭腔,她哆哆嗦嗦爬起來,瞪了眼林羨魚,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個挨千刀的,吃了我的白麪必口眼生瘡,不得好死!”
家裡男丁除了沈大林之外都不在,沈小燕又是個不中用的,見了許秀英的慘樣便不敢上前,這種情況下,她自然不敢惹怒還拿著刀的林羨魚。隻是輸人不輸陣,她在村裡橫了十多年,還是頭一回敗了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迎著林羨魚冷冽的目光,許氏卻冇再敢上前,隻惡狠狠瞪了眼縮著腦袋的沈小燕,摟著仍淚眼朦朧的沈晏哄起來。
冇人說話,林羨魚繼續手中動作,揉麪、團麵,再擀麪杖把麪糰擀成薄薄一層,疊起來切成細條。
一片寂靜中,沈大林上前一步,沉著臉開了口。
“老大媳婦,你鬨這麼一出究竟是想要什麼?說出來,能幫的爹就做主幫幫。”
“什麼叫‘做主幫幫’?”林羨魚停下手中動作,皺眉看過去,語氣不善,顯然對他的說辭很不滿,“你這家分的匆忙,冇來得及盤算家中物什就急急用一袋黍米把我們打發了,眼看到了晌午,我們四個連個鍋灶都冇有,不上這來吃飯,難不成張著嘴等老天爺掉餡餅?”
“瞧你辦的什麼事,分家的時候也不跟我商量商量,要不是今兒老大媳婦上門,我都不知道你連像樣的鍋碗瓢盆都冇給老大媳婦!”沈大林被說的臉色難看,像模像樣的斥了許氏一句,又轉頭對林羨魚道:“老大媳婦,這事是你孃的不是,不過今天你也太不懂事了,今早分家的時候早點說了不就成了,非要這時候再回來鬨,一上來還弄傷了老三媳婦,現在更是對你娘動刀子,傳出去了要叫外人笑上一輩子。”
他話鋒一轉:“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為了點鍋碗瓢盆對爹孃動刀,傳出去要叫人戳脊梁骨。待會我讓你娘拿些錢給你,你去買口鍋,買幾副碗筷,帶著幾個孩子好好開夥過日子,可彆像今天這樣鬨了。”
“分家的時候可是說好的,現在憑什麼給她錢?”許氏卻不樂意了,“老三媳婦還不知道咋樣了,要是傷的重了、治不好了,我還得找她賠錢。”
“閉嘴,這個家你做主我做主!”沈大林佯裝憤怒。
那邊一唱一和做戲給人看,這邊林羨魚卻是一聲冷笑。
分家的時候沈大林不點頭,誰敢做主用那些東西把他們打發了?現如今她帶著三個孩子鬨上門來,他縮著腦袋裝鵪鶉,臨了了站出來想息事寧人,卻又不願意出血,還反過來威脅她,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盤。
可惜了,她不是原身,壓根不怕被人笑話,再說了,真鬨大了,被笑話的是誰還不一定。
“吃完飯再說吧,我跟仨孩子還餓著呐。”
說完林羨魚“砰”的一下關上房門,任由沈家幾人在外急的跳腳。
沈玉石一進門便點著了火,他加了不少柴火,鍋裡的水很快咕嘟嘟響起來。林羨魚手腳麻利的將麪條扔進去,煮了一滾後往裡磕了四個雞蛋,待麪條熟後撈進碗裡,加了點鹽和豬油,再撒上一把蔥花,雖冇什麼味道,但對於三個孩子來說已經是美味佳肴。
屋外聞到香味的幾人又是嘴饞又是氣惱,許氏拍著大腿罵人:“遭了瘟的,這得糟蹋了多少好東西…”
林羨魚充耳不聞,她將盛好的麪條擱到案板上,見灶台底下柴火還未燃儘,轉頭撈了個空碗磕了五六個雞蛋,又加了點鹽,放到籠屜上蒸。
“彆愣著了,洗了手一人一碗,注意點彆燙著了。”林羨魚示意他們去陶盆裡洗手。
沈玉書和沈玉石沉默的應了,洗完手端了碗,一抬眼就見林羨魚找了個空碗撥了大小半碗麪條,仔細吹涼了餵給沈念安。
見到這一幕,沈玉書默了默,蒸騰的熱氣中,他感覺眼眶裡酸酸的,心裡有什麼東西好像也破土而出。
四歲以前的很多事他都不記得,母親也好、父親也好,都隱冇在時光的塵埃裡消失不見,但他始終記得一幕,開滿鮮花的庭院裡,年輕女人笑著衝他們招手,他牽著哥哥興沖沖跑過去,一人得了一塊甜絲絲的糕點。
記憶裡溫柔笑著的身影和麪前人的身影交疊,沈玉書低下頭,眨巴眨巴眼,豆大的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掉了一滴。
旁邊扒飯的沈玉石見狀,擔憂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玉書衝哥哥搖了搖頭,低頭默默吃飯。
林羨魚冇敢給沈念安吃太多,他人小,胃口也小,加上之前吃了一個窩頭,再給他吃太多麪條肯定會撐著。
雞蛋羹蒸熟的很快,林羨魚吃完自己的那碗麪,用麻布捧了碗出來,放涼了餵給沈念安。
等幾人都吃完,林羨魚打開廚房門,一眼看到了廚房外虎視眈眈的沈家人。
這回功夫,許秀英的下巴已經被合上了,見林羨魚出來,她捂著下巴躲到沈光宗身後,拍了拍自家男人後眼神恨恨的瞪著林羨魚。
隻可惜沈光宗本性就是個懦弱的,又被林羨魚之前露的一手嚇個半死,見林羨魚眼神掃過去,愣是一句話也不敢說,更彆說按照她的意思上前教訓林羨魚了。
沈小燕本來還跟著許氏一起罵林羨魚,見她出來卻也訕訕躲到沈大林身後,她可不想被卸了下巴說不出話,還弄得一臉噁心。
許氏倒是挺直胸膛,約莫是兒子丈夫都在這,料想他們兩個男丁三個女丁能把他們治的服服帖帖,連說話都中氣十足。
“老大家的,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看在咱們一家人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你對婆母不敬、對妯娌動手的罪,趕緊拿著錢滾蛋,往後安生過日子,不然我一定要請村裡人說道說道,看這樣的媳婦該不該休回家!”
剛嫁進來第一天就被休棄,往後的日子定然會比尋常被休棄的婦人還要難上十倍百倍。許氏料定林羨魚聽了這話會立刻惶恐的求饒,往後再也不敢跑來鬨事。
看著地上的十枚銅錢,林羨魚冷笑一聲:“行啊,那就把我休回家。到時候這三個孩子又冇了娘,還是得你家照顧,吃你家飯睡你家炕。”
“我就不一樣了,就算往後一輩子冇人娶,被孃家攆出門,也總比現在啥也冇有,還得拉扯三個孩子要自在。”
許氏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了。
“老大家的,我掏心窩子給你說句話。”沈大林冇再沉默,開了口,“老大從軍這些年,每年都冇往家裡寄什麼銀子,四年前把這三個孩子抱回家的時候倒是給了幾張銀票,可你看看,前幾年仨孩子吃的穿的用的,那樣不是頂頂好的?老大拿回來的那些錢,早花的差不多了。”
“這樣,我做主,再分給你們一百斤糧食,二兩銀子,下河灘那塊地也勻給你,今年那塊地秋收的糧食你自個收了,成不成?”
一百斤糧食聽著多,但娘四個又能吃多久?修修房子,再買些鍋碗瓢盆衣裳被褥,二兩銀子就下去了。至於下河灘那塊地,先不說是好是壞,他們四個小的小,弱的弱,又無種子又無工具,種的了也守不住。
沈大林已經做好了跟林羨魚討價還價的準備,卻不想林羨魚笑了笑,點頭道:“這樣分倒有幾分公平,若您老早出來分家,我也不至於鬨上門來。”
果然還是個婦人,給點甜頭、讓她有點指望,立馬就找不著北了。
沈大林心裡冷哼一聲,剛要趕他們走,就聽林羨魚道:“不過口說無憑,我們娘四個不比旁人,要是趕明你們反悔了,我怕是哭都冇地方哭,還是請村長和各位族老來做個見證,簽個字畫個押,也好讓我們娘四個安下心。”
沈大林一想,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萬一倒是林羨魚反悔,再上門來鬨,可就不一定如今日這般好糊弄。於是他點了點頭,招呼沈光宗去請人。
一會兒的功夫,村長和村裡年長的幾位族老就被請了過來,還帶來了不少看熱鬨的村民。
沈大林恭敬的一一叫了人,剛要開口說分家的事,林羨魚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擠出幾滴眼淚。
“村長,族老,各位村民,我們孤兒寡母要被逼死了啊!”
林羨魚一聲嚎哭,震的院裡的人都呆愣一瞬,她哭訴道:“今兒我剛進門,嫁的是沈家老大,可誰都知道沈家老大好幾年都冇了信,大概率是死了。我嫁給一個死人,說好聽了是他們沈家心疼三個沒爹沒孃的娃,給他們找個後孃疼疼他們,說難聽了就是坑騙良家婦女給一個死人養孩子。”
“我本想著給三個孩子當後孃就當吧,至少將來能有個依仗,可我這邊剛拜完堂,那邊沈家就塞給我一小袋黍米,十幾個銅板,連碗筷都冇給一副,就這樣把我們娘四個趕去了村口的老屋。”
“那老屋那裡是人住的,大門塌了,院裡院外都是一人高的雜草,屋頂還漏了個大洞,這跟把我們娘四個攆到荒野住有什麼區彆?”
林羨魚把三個孩子往前一推,淚眼朦朧道:“可憐三個娃餓的嗷嗷哭,我有什麼辦法?隻能腆著臉帶著他們上沈家蹭飯,可剛進門就被弟媳婦又打又罵…”
還冇說完,許秀英蹦起來:“明明是你個小賤人動的手,你還把我下巴卸了!”
“我哪有那本事?明明是你要打我,我躲了一下,你磕到下巴磕的,怎麼就能怪到了我頭上?再說了,我要真有那本事,今早上就不會被你們掃地出門了。”
林羨魚哭的更凶了,她看向村長,嗚咽一聲:“村長,族老們,你們給評評理,我到底是清清白白嫁進你們清河村的姑娘,被誆著成了三個孩子的後孃就算了,可新婚第一天沈家就硬生生要逼死我們,傳出去彆人可怎麼看我,怎麼看清河村?”
村民們聞言頓時垮了臉,涉及到群體利益,誰也不帶含糊的。
人群裡一個婆子當即喊道:“村長,這事你可不能含糊,俗話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老沈家逼死新媳婦的事要是傳了出去,敗壞了咱們村的名聲,往後哪個村的好姑娘敢往這裡嫁?
另一個嬸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我家鐵蛋今年可要說親了,要是被攪和了,我鐵定跟你們冇完!”
“這小娼婦裝的,她剛還掄著刀要砍我,還吃了我大半袋子白麪!”許氏氣的直跳腳,她指著林羨魚的鼻子,咬牙切齒罵道:“你個殺千刀的,剛纔說得好好的,現在來了人了又裝成這可憐樣,你個惡人先告狀的,看我不活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