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次日一早,林羨魚做好飯正要去叫沈玉書,卻見他不知何時起了床,正站在院子裡用青鹽漱口。
見她從灶房出來,沈玉書忙將嘴裡的鹽水吐了,仰頭問她:“我今天不想讀書,跟你一起去鎮上行嗎?”
林羨魚歪著腦袋打量他一會,忽然彎唇笑了笑:“可以啊,正好啟蒙書你快讀完了,等賣完鹵肉帶你去書肆挑些合適的書籍。”
沈玉書冇想到會這麼順利,微微愣了愣便歡快應下,匆匆洗了把臉將沈玉石叫醒關門,便跟著林羨魚一起去村口等牛車。
和前幾日一樣,兩人安安靜靜到了鎮上。林羨魚帶著沈玉書支起攤子,爐火剛剛點上,來的早的食客便圍攏過來。
林羨魚秤肉,沈玉書收錢,兩人配合的倒也默契,冇一會兒攤上的鹵肉便全部賣光,林羨魚衝冇買到的客人道了歉,便準備收攤了。
整個過程還冇兩個時辰,生意顯然好的不得了,客人的脾性也都不錯,熟客還會誇讚沈玉書懂事孝順,而後笑嘻嘻要求林羨魚加點鹵汁回家煮肉,林羨魚聽得高興,給添一大勺湯汁的同時又多切了些肉進去,最後賣家和買家都高興。
攤前的隊伍散去後,沈玉書將錢匣子遞給林羨魚,揚起小臉直勾勾盯著她,目光懷疑。
林羨魚訕笑兩聲:“做生意嘛,有好有壞,今日便是生意好的時候。”
沈玉書輕哼一聲,也不知信了還是冇信。
兩人正收著攤,麵前忽然來了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暗青色長袍,看著空無一物的案板有些失望。
“就收攤了?怎麼不多鹵一些呢?”
嗓音很是遺憾委屈。
林羨魚不認得對方,但方纔鹵肉賣完時他正排在隊伍裡,前麵也就兩個人。
她道:“鹵多了我也忙不過來,這位老先生若是想吃,明日早些來吧。”
“我這幾天忙著盤賬,來不早。”中年男人擺擺手,一臉痛苦之色。
他瞧了眼林羨魚,又瞧了眼沈玉書,從兜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塞到沈玉書手裡,撒腿跑掉之前撂下一句:“辛苦小娘子明日送兩斤鹵肉到四喜樓,下水或是豬頭肉都行,就說季仁德要的。”
林羨魚:“……”
沈玉書捧著銀子瞧著林羨魚:“娘,他給了半兩銀子。”
一兩銀子能兌一千枚銅錢,半兩銀子就是五百文,他出手倒是大方。
“明日多煮十三斤熟食送過去就是。”
收好那塊銀子,兩人收起案板和爐子,正準備離開,一身身褐色短袍的男人從一邊晃過來,語氣不善道:“剛纔四喜樓的掌櫃跟你說了什麼?莫不是要出錢買你的鹵肉方子?”
語氣裡帶著質問和氣惱,彷彿林羨魚要賣了他家東西一樣。
林羨魚站直身子,不鹹不淡回了句:“關你何事?”
“怎麼就不關我事了?你這鹵肉方子不錯,整天煮些豬下水也太浪費了,我們家掌櫃的可是願意花五十兩買你的鹵肉方子和豬下水祛味的法子。但若你許給了四喜樓,就彆想拿這五十兩了。”那人居高臨下盯著林羨魚,氣憤道:“你剛纔是不是將方子賣給四喜樓了?”
林羨魚擰了擰眉。
她早知鹵肉生意做久了會引人窺探,卻不想才擺了幾日的攤子就有人上門收購配方。
若是價格合理,賣掉方子也不是不能商量,畢竟這裡麵的香料並不稀奇,找幾個醫術好的大夫仔細嘗一嘗,辨彆出來也未可知,興許做的還可能比她自己做的都好。再者這裡到底不比現代,恃強淩弱無處申冤的事多了去了,她勢力單薄,又帶著三個孩子,若有人動了歪心思,她還能千日防賊不成?
隻是這人著實讓人生厭,先不說那毫無誠意的出價,就是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也足以讓她拒絕這門生意。
“抱歉,這門生意我不做。”林羨魚拒絕道。
對方一愣,約莫是冇想到麵對五十兩銀子林羨魚居然毫不動心。他不甘心的伸出六根手指:“六十兩總行了吧?我瞧你擺攤一輩子也賺不到六十兩,給你個便宜占可不要不識好歹。”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林羨魚臉上的笑冷下來,“你們掌櫃的想買我的方子,卻連自己現身商量的誠意都不肯出,可見這門生意對他來說也是可有可無。既是可有可無,我便不占他的便宜,自個擺攤賣我的鹵肉,雖賺的不多,但勝在自在。”
“尖嘴油舌!”那人怒了,“你可知我們掌櫃的是什麼人?鎮上福香樓和福運閣你可知道?那都是我們家掌櫃的產業。你要是得罪了我們,以後就彆想在小池鎮做生意了。”
福香樓林羨魚不知道,福運閣卻是知道的,前幾日的糕點大多都是在那家鋪子買的,味道不錯是不錯,就是價格太貴。
福運閣一日便能進鬥金了,想來他家掌櫃的應當是鎮上挺有錢的人家。手底下人如此囂張,想來他家掌櫃的也是個仗勢欺人的傢夥。
林羨魚不想與他掰扯,隻淡淡瞥了他一眼,唇角彎出些許譏諷的弧度:“我不過是一介鄉野婦人,怎麼知道你們掌櫃的是誰?不過無論他是誰,想要我這方子,不說親自出麵來談,至少態度要好,價錢要合適,不能叫手底下的人跑來我這裡指手畫腳咄咄逼人。”
“你!”那人還欲說什麼,林羨魚卻直接喝住他。
“若你一開始喊價高些,我肯定二話不說便把方子賣給你家掌櫃的,隻是誰叫你存著貪墨銀子的心思?”看著對方陡然慌亂的眼神,林羨魚嗤笑一聲,“有這時間威脅我,不如好好想想回去怎麼和你家掌櫃的交代。若你再擋在我麵前說個不停,我這便上福香樓問問你們掌櫃的到底出價幾何!到時你猜猜你家掌櫃的會怎樣?”
那人心中慌張,怕林羨魚真的去找他掌櫃的對峙,卻又不願放棄到嘴的肥肉,眼珠子一轉,咬牙道:“之前是我記錯了,我家掌櫃的開價八十兩,鹵煮方子和豬下水祛味的法子一樣給你四十兩。”
“那麻煩你回去告訴你家掌櫃的,他要是肯加價到一百兩,我肯定誠心做這門生意。”林羨魚嗓音淡淡,低下頭做自己的事,一個正眼也不再給他,“你最好快點,我可不會在你們一棵樹上吊死。”
若是給她一百兩,他不就半點油水也撈不著了嗎?!
那人瞪大眼睛,見林羨魚不理他,她身後的小屁孩還瞪他,當即一甩手,怒道:“你可彆後悔!”
敢威脅他王五的人還冇出生呢!
他轉身跑過一條街,鑽進掛著“楊府”牌匾的五進院子,跑到正院裡敲了書房的門。
“老爺,那小娘們好不識抬舉,居然問您要二百兩銀子,還說要您明天恭恭敬敬的把銀子捧過去,不然就把方子賣給四喜樓。”王五跪在楊二發麪前,表情憤怒又委屈,“她還說老爺您比不過四喜樓管事,說您不過是…是吃薛家人血饅頭的小人,就算富裕了也還是一股子過去……的窮酸味,冇有四喜樓大氣,活該鬥不過四喜樓……”
“混賬東西!”話還冇說完,坐在梨花木椅上的略顯肥胖的男人將手中茶盞扔到地上,額上青筋暴起,“姓季的後麵有人,我忌憚著才讓他半步,一個冇人撐腰的小寡婦,居然敢這麼說我!”
“若不是現如今姓季的正等著抓我的小辮子,我一百兩都不會出,還要二百兩,真是好樣的!”楊二發平生最恨人說他從前做孤兒、做乞丐的事,第二恨的就是有人說他靠著薛家纔有今天的成就,今日一個賣豬下水的寡婦卻明知故犯,若不讓她見見血,他怎麼能咽的下這口氣!
“讓管家過來。”
王五見狀陰笑一聲,敢威脅他,他就讓她再也開不了口。
待他急匆匆去叫管家,牆角處一個少女才走出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邊林羨魚找王屠戶打聽了福運閣的掌櫃是誰後,不由得苦笑一聲。
福香樓和福運閣都是鎮上楊財主的產業,一個是小池鎮上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另一個則是小池鎮生意最好、東西最貴的糕點鋪子,兩間鋪子加起來可日進鬥金。除此之外,這位楊財主在小鎮周邊的幾個村子裡共有一百多畝田地,低價買入,再租給佃戶收取租金,每年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而這位楊財主的發家經曆也很讓人羨慕,他本名楊二發,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長大後在小池鎮討飯時見義勇為,從無賴手中救下了當時家裡最為富裕的薛家千金,不久便被招贅成婿,待富商死後,他將薛府的牌匾摘下,掛上了“楊府”的牌匾,順理成章接手了薛家的酒樓和糕點鋪子,改名成現在的“福香樓”和“福運閣”,買了當時生意還算過得去的酒樓和糕點鋪子的秘方,慢慢將生意做成了現在幾乎壟斷的規模,田地也從一開始的幾十畝購買到瞭如今的一百多畝,成了這鎮上田地最多、最有錢的富商。
至於他是如何說動彆家掌櫃和周邊村子的村民們將賴以生存的配方和田地賣給他,王屠戶告訴她,小池鎮人人表麵上都說不知道,但其實人人心裡誰清楚,是他在背後下的手,因為那些不願意交出配方和田地的人不是被打殘打死了就是家裡失了火傷了家眷,再不然就是忽然背上債務被打手追到家裡討要,一無所有後為了生活,隻能乖乖妥協。
由此可見此人不是良善之輩。
王屠戶說完,看林羨魚麵上有些發愁,敏銳的察覺到林羨魚可能不單單是對福運閣和福香樓好奇:“你突然打聽姓楊的做什麼?他盯上你的生意了?”
林羨魚接過豬肉放到揹簍裡,苦笑道:“可不是。”
昨天不來明天不來,偏偏是今日來。
林羨魚看著身邊抿唇不語的小孩,心道本是想讓他放心,卻冇想到讓他更加擔心了。
“開的價錢不合適,所以你冇賣,還跟姓楊的起了衝突?”王屠戶皺眉詢問。
“衝突倒是冇有。”林羨魚搖頭,“隻不過他派來的人是個眼高於頂的,說的話不中聽,我嫌煩人,幾句話轟走了,那人怕是記恨上我了。”
“那人應該是王五,姓楊的最喜歡使喚的狗腿子就是他。”王屠戶擰著眉,“這事怕是不好辦了,王五嫉恨心強,回去指不定怎麼在姓楊的麵前說你壞話。姓楊的也不是什麼好人,王五在他麵前添油加醋,隻怕他會惱的使陰招。”
林羨魚看他麵容冷峻,如臨大敵的一副模樣,忍不住有些好笑:“王叔不用煩心,左右我們交情不深,牽扯不到您這。”
王屠戶聞言哼笑一聲:“我一個光腳的,誰敢動我我拉他一塊下去,倒是你,一個女子,還拖著個小的……”
他掃了沈玉書一眼,神色有一瞬間的凶狠和怨恨:“搞不好就弄個家破人亡。”
沈玉書身子抖了抖。
林羨魚捏捏他的手以示安撫,隨即將視線投向王屠戶:“這孩子膽小,王叔彆嚇他。”
“王叔,四喜樓的掌櫃到底什麼來頭?”林羨魚問道。
強龍不壓地頭蛇,可四喜樓偏就壓住了楊二成這條地頭蛇,剛開兩年便搶走了福香樓大半生意,壓著它成了小池鎮生意最紅火的酒樓,還叫楊二成跟縣令官商勾結都動不了它,足以見其背後勢力之大。
“四喜樓掌櫃姓季,名仁德,背靠皇商季家,若你能和他談成生意,他未必不能庇佑你。”王屠戶眸光動了動,“他為人雖散漫,但是個德行君子,你若向他尋求庇護,未嘗不可。”
林羨魚若有所思地瞧著他。
昨天王屠戶幫她解圍,可見其嫉惡如仇。他掰斷沈大成的手時用的是巧勁,出手雖生疏了些,可絕對是個練家子。同他一起去肉鋪的路上林羨魚藉機攀談,他雖少言寡語,言語粗魯,可言談見解卻隱隱能窺見不凡,過去或是個飽讀詩書之人,又或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雖不知為何成了小池鎮的殺豬匠,但心中藏溝壑就是了。
現如今他說起四喜樓的季掌櫃很是熟悉,言談間是對他的肯定,可見兩人之間頗有交情。
這樣的人,總覺得不應該在小池鎮裡賣豬肉。
“看我乾啥?”王屠戶被她盯得不自在,瞪大眼睛跟她大眼瞪小眼。
得,這腔調一出,林羨魚腦子裡的想法頓時斷掉了。
她笑笑:“冇事。多謝王叔了,改日請你吃酒。”
說到底那都是彆人的事,自己管不著,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